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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朝堂风云,李瓶儿入局

蔡府偏厅内,沉水香、龙涎香混着新点的沉檀,烧得浓烟馥郁,几乎凝成实质,在昏惨惨的烛火里盘旋。

那烛台俱是赤金打造,蟠螭盘绕,烛泪堆叠如脂膏,映得满室流光,却暖不透那股子砭人肌骨的阴寒。

供桌中央,一方紫檀阴刻填金的灵牌森森矗立,「先妣蔡门陈氏孺人之灵位」几个字,金灿灿地刺人眼目。

牌前供着时鲜果品。

三炷顶级的龙涎线香青烟细细,袅袅地向上爬,非但驱不散寒气,倒似给这金玉满堂的阴冷添了层奢靡的幔帐。

蔡京裹着件玄色锦缎直裰,那料子却是寸缕寸金的缂丝,暗纹在烛光下流水般浮动。

他身子歪在铺了厚厚紫羔皮的紫檀圈椅里,那椅子扶手雕着繁复的云纹,椅背嵌着整块温润的羊脂白玉。

他人活似一摊软泥陷在皮毛里,眼皮子耷拉着,捻弄着一串油润冰浸的伽楠香珠,颗颗都有拇指盖大小,隐现金丝。珠子在他指缝间无声地溜滑,偶尔「咯」地轻碰一声,在这死寂里,脆得头突地一跳。

昏黄烛光泼在他那张老脸上,沟壑纵横,一半明晃晃,一半暗沉沉,活脱脱庙里那剥了金漆、裂了缝的泥胎菩萨,透着股说不出的阴鸷。

蔡攸一身素白孝服,刚在生母灵前叩拜起身。他面皮清癯,眉眼倒有六七分随了老子,只是嘴角总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峭,像结了层薄冰。他掸了掸膝头其实半点灰星也无,擡脚便要退下。

「站住。」蔡京的声音不高,却像钝刀子割在布上。

蔡攸脚步一顿,并不回头,只侧过半边脸来。烛光正正打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投下一道刀锋似的阴影,割裂了半张面孔。

「今儿是你娘忌日,你倒有这份闲心!」蔡京眼皮子微微撩开一丝缝,「跑去给童贯那没根儿的阉竖摇旗呐喊?官家跟前,你附议得可真叫个响亮!」

厅里空气登时冻住了。几个侍立的小厮、丫鬟吓得缩了脖子,大气不敢喘,恨不得把身子嵌进那冰冷的粉墙缝里去。

蔡攸缓缓转过身,脸上那点子装出来的恭敬,霎时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层冰壳子似的嘲讽。他喉间滚出一声低笑,又冷又尖,在这死寂的灵堂里格外扎耳:

「父亲大人此言差矣。」

他往前踱了两步,眼风先扫过供桌上母亲的牌位,再落回蔡京那张老树皮似的脸上,慢悠悠道:「儿子—不过是顺着父亲大人的心意行事罢了。「

「童贯举荐郑佑,您老金銮殿上一锤定音,驳了回去,力捧郑居中」他顿了顿,嘴角那丝冷峭更深了,「儿子紧随父亲骥尾,附议附和,难道不是尽孝尽忠之道?这不正是父亲您,日日夜夜耳提面命,教导儿子的识时务』、「知进退』幺?」最后那几个字,他咬得又重又慢,字字都像淬了毒的针尖。

蔡京捻着香珠的手指猛地一紧,枯瘦手背上青筋如蚯蚓般暴凸起来。那串冰凉的伽楠珠子在他指间发出一声刺耳的「咯嘣」脆响。

浑浊的老眼死死钉在蔡攸脸上,仿佛要穿透他那层冷峭的皮囊,看清里面到底盘踞着怎样一条毒蛇!

「你—!」蔡京喉咙里滚过一声浑浊的痰音,气息有些不稳,「你这是在怨我?」

「儿子不敢。」蔡攸微微躬身,姿态看似恭谨,眼神却锐利如刀锋,「儿子只是好奇,父亲您翻云覆雨的手腕,究竟是为了蔡门百年基业,还是为了别的什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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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了顿,目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亲呢,「有些东西,攥得太紧,未必是福。不是你的,强留在身边,看着—也未必顺眼。不如—物归原主?「

「混帐东西!」一声怒喝炸响。却是侍立在蔡京身侧的四子蔡绦。他指着蔡攸厉声道:

「大哥!你怎敢如此悖逆!在诸位先人灵前,对父亲口出狂言!你眼里还有没有祖宗!还有没有纲常伦理了!」

蔡绦素得蔡京偏爱,此刻热血上涌,恨不得扑上去撕了这忤逆兄长。他身上的锦缎袍子都因激动而簌簌抖动「嗳哟!四弟!我的好四弟!」站在蔡攸稍后位置的三子蔡翛慌忙抢上一步,圆润的身子灵活地插在两人中间,一只保养得宜、戴着翡翠扳指的手虚虚地去拦蔡绦那激动挥舞的胳膊,脸上堆满了急出来的油汗。

他生得圆润些,眉眼间带着几分和事佬的机敏,忙打圆场道:「大哥!四弟!亲兄弟骨肉,打断骨头连着筋!都少说两句!少说两句成不成!」

父亲年事已高,龙马精神也经不起这般动气啊!」他转向蔡京,声音放得又软又急:「父亲息怒!大哥他他必是连日操劳,心神恍惚,才口不择言!您老消消气,万勿伤了贵体!」他朝蔡攸使眼,「哥,快给父亲赔个不是!」

蔡攸却像没听见,只冷冷地看着蔡京,嘴角那抹讥诮愈发明显。蔡翛的劝解,在他听来,不过是火上浇油。

蔡京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枯瘦的手紧紧抓住圈椅的扶手,指节发白。

他浑浊的目光在蔡攸那张充满怨毒与挑衅的脸上停留片刻,又掠过蔡翛焦急的面孔,最后落在蔡绦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上。

「滚」蔡京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嘶哑低沉,「都给我滚出去!别在这里扰了清净!」

他猛地闭上眼,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整个人更深地陷进那张铺满貂绒的圈椅里,只剩下捻着香珠的手指,还在微微地、神经质地颤抖着。

蔡攸闻言,脸上最后一丝表情也消失了,只剩下冰冷的漠然。他对着母亲的牌位方向,拱了拱手,转身便走,紫袍下摆带起一阵阴冷的风。

蔡翛张了张嘴,还想说什幺,终究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无奈地摇摇头,也躬身退下。

只有蔡绦,依旧气恼地瞪着蔡攸离去的背影,又担忧地看着闭目不语的父亲,这才退了下去。

供桌上,陈氏孺人的牌位在烛火跳动下,显得格外孤清。

蔡京依旧深陷在貂绒圈椅里,闭着眼,瞬间恢复如古井无波。

一阵极轻的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蔡府大管家翟谦躬着身,声音压得极低:

「老爷,您吩咐的「蟹黄毕罗』,厨下已得了,用的是今晨快马送来的活蟹,只取那黄澄澄、油汪汪的膏腴,裹了上等雪花粉皮,用老母鸡吊的清汤煨透,底下垫着滚烫的太湖子,盛在银煨炉里温着,火候拿捏得一丝不差。那鲜气儿一丝儿没跑,您看—是这会儿就着热乎气享用,还是稍待片刻?」

蔡京捻珠的手指蓦地停住。

他缓缓睁开眼,喉头滚动了一下,似乎那蟹黄的鲜香已钻入鼻端,声音也恢复了惯常的、带着点慵懒的腔调:

「嗯—端来吧。闹了这一场,倒真有些饿了。」他顿了顿,眼皮微擡,目光锐利如针,直刺翟谦,「我那逆子是出府了?还是往落梅轩』见那女人去了?」

翟谦头垂得更低,声音依旧平稳无波:「回老爷,大公子出得厅门,脸色铁青,脚步不停,径直出了府门,翻身上了马,往—枢密院的方向去了。并未—并未去那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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