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米油盐酱醋茶,寻常人家的日子里,柴字向来是要摆在头一位的。
这年头,穷人要是没碰上个战乱天灾,勒紧裤腰带总能攒下一口果腹的吃食。
可那烧火的柴,却是真真切切的烧不起。
冬夜里的寒刀子能钻骨头,柴薪的价钱便也跟着水涨船高了,一文钱都得掰成两半花。
便是城主府这等人家,柴薪方面的开销也得精打细算。
下人们住的偏院,当年盖房时虽然也盘了“地龙”,却从不是为了冬日取暖准备的。
那不过是留个后手,万一将来房间改作他用时,省得再费力气返工。
往年冬天,那些“地龙”就跟摆设似的,冷得下人夜里睡觉都得把棉衣压在被子上。
但杨灿来了之后,这儿的规矩便改了。
他让下人们烧地龙取暖,燃料由他负责。 这份体恤,打从在凤凰山庄时就有了。
凤凰山庄的公中薪柴只供主人和执事、管事们。
高等丫鬟、婆子减量,但是也有。 而普通下人就不管了。
杨灿允许他们烧“地龙”取暖,那就得他自掏腰包了。
他在这时代活了这些年,穿衣吃饭都入了乡随了俗,唯独骨子里还留着些现代人的念头。
在他看来,这取暖费,本就是该给“员工”们出的。
再说了,买点煤炭的钱他还是花得起的。
这个时代,在北方已经普及用煤炭取暖了。
只不过早期受炉灶排烟差、室内通风不足等条件限制,中毒事故频发。
所以有钱的老爷们还是用炭,烟也小些不是。
不过时人已经摸索出了开窗通风、用风斗换气等预防方法,小心一些并无大碍。
杨灿做这些事,不过是求个自己心安。
可他却不知这份寻常举动,早让下人们把他记在了心坎里,那份爱戴,比炭火烧得还热。
赵楚生留意到这事以后,心里头又是欣慰又是惭愧。
他觉得,杨灿不愧为他墨门中人,让他惭愧的是,他虽有这个心,却没有这份实打实的魄力与财力。 而杨灿,既有这份怜下的情怀,又有支撑这份情怀的本事。
这般想着,他把钜子之位移交杨灿的念头,就越发坚定了。
如今信使刚派出去给各地同门送信,最快也得半个多月才能赶来,他只能耐着性子等。
好在这等待的日子并不清闲,杨灿刚给了他一个新差事,那就是用甘蔗提炼蔗糖。
杨灿不仅给他说了制造的法子,还向他细致交代了要造的器具,让他准备亲手实验证一番。 他得把整个制糖流程摸熟了,再拆分成零散步骤,以确保核心技艺的保密性。
赵楚生半点都没觉得“门人给钜子派活”有什么不妥,反倒兴致勃勃地开始了设计,摩拳擦掌地等着大干一场。
府里下人的住处虽也烧了地龙,暖意却远不及主院醇厚。
那些偏房的地龙不过是堪堪驱寒,能让人不至于冻得缩手缩脚。
可杨灿这主卧的“地龙”,却暖得他只肯将一床薄锦被松松地搭在腰间。
这屋子的地龙是特意请巧匠盘的,砖缝里都透着融融热气,把他身上那件云纹锦绮寝衣烘得暖透,贴着肌肤舒服得很。
描金帐幔半垂,将榻上人影笼在一片朦胧里。
杨灿闭着眼静静躺着,呼吸匀净得像已沉眠,唯有紧蹙的眉峰泄露了他的心事。
晚宴之后,他又去书房里,一个人足足待了一个多时辰,这才回来休息。
但躺到榻上,思维仍然极为活跃,一时没有倦意。
他脑子里正翻来覆去地盘算,怎么破了这上任伊始就撞上的“钱袋子危机”。
白日里典计王熙杰那副愁得快哭出来的模样,还在他的脑海中晃着。
杨灿在心里把琢磨出的几套法子滤了一遍又一遍,偏就没有一套能让他彻底满意。
身后忽然传来轻动,一条滑腻的手臂缠上他的腰,紧接着后颈一阵微痒,是小青梅的发丝扫过了他的肌肤。
“爷有心心事?”
她的声音带着刚醒的软糯,一双水润眸子在昏暗中亮着。
杨灿没瞒她,低低应了声“嗯”,转过身与她面对面躺着。
沉默在暖气中漫了片刻,他才缓缓将白日里上邽典计王熙杰到访的缘由、以及那棘手的困局,一五一十地对青梅说了。
青梅的瞳孔猛地一缩,她竞全然没察觉。
这一整天杨灿陪着独孤兄妹谈笑风生,从午宴到晚宴始终从容得体,半分没露出焦虑紧张。 她撑起着身子,丝质寝衣顺着肩头滑下,露出一截莹白如玉的肌肤:“爷可有了应对的法子? “”我想了几个主意,只是具体怎么落地,还得再斟酌。” 杨灿抬手,替她拉了拉衣服。
青梅盯着他的眼睛,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爷是想...... 以雷霆之势解决吗?
杨灿失笑,伸手按了按她的唇:“刚听见这消息时,我的确火气很大。
那会儿我脑子里就一个念头,点齐我那一百二十名亲卫,直接闯进李凌霄的府邸,一刀剁了他的狗头,再抄了他的家当。
然后我就贴张告示,勒令所有人把吞的赏钱都吐出来,官员加倍罚,看谁敢含糊。 “
杨灿顿了顿,眼底的戾气淡了些:”还好独孤兄妹来了,这两位是贵客,总得先好好招待。 我因此缓了一天,倒是想通了,不能这么莽。 “
青梅这才松了口气,缓缓躺回枕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他的胸口:”爷不莽就好,我还真怕你又用丰安庄那时的法子.........“
”不一样了。”
杨灿打断她,语气沉重了几分:“上邽城不是丰安庄,没法比。 “
丰安庄是个相对闭塞的地方,而且他那时已经是庄主,威望早压过张云翊。
又恰逢何有真要彻查杨府,他是被逼到绝境才行险一搏。
可如今在上邽城,他若真敢那般行事,无异于坐在活火山口上,后果不堪设想。
杨灿轻轻吁了口气,眸色渐深:“方才我躺着反复琢磨,我与李凌霄无冤无仇,他为何要下这么狠的招法?
我想啊想啊,忽然就想通了,他针对的不是我杨灿,是任何来抢他位子的人。
他要对付的,是想攫取上邽城控制权的人。 “
杨灿的语气里添了几分锋芒:”以我和他斗,也该只争一样东西,上邽城的统治权。
至于江湖人的快意恩仇,没意思。 “
”爷想得明白就好。”
青梅彻底放了心,指尖在他胸口画着圈:“那爷的意思是......”
“先让他的计谋破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