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抬头”这天之后,上邽城渐渐褪去了年节的慵懒味儿。
排衙定策之后,杨灿的一系列新政便如春雨润田,无声无息地铺展开来。
这股新政之风,不疾不徐,却悄然开始改变着上邽的模样。
治安为先,程大宽、亢正阳与朱通三人领命划片分管,各率麾下部曲与“伍佰”加强了街巷的巡弋。 往日里偶有滋事的酒肆旁多了巡卒的身影,入夜后幽深的巷弄也点起了更亮的巡灯,百姓出行的脚步都踏实了许多。
商贸方面,杨翼、王熙杰与陈胤杰三人经过一番彻夜商议,也各归其位,分掌一方。
杨翼接手了原市令的核心事务,他素来谨慎,如今更是抱定“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思,只抓原本由他负责的基本盘。
而这也正合了杨灿的推算,如此一来,官营商铺的招商与日常管理,便顺理成章地交到了兼任典计的王熙杰手中。
而陈家大少陈胤杰,领到的则是一份更具开拓性的重任,执掌上邽周边的矿产管理与开发,为上邽城的长远发展开掘新的财源。
农耕之上,“杨公犁”与“杨公水车”的推广比预想中顺遂百倍。
这两样农耕利器的好处是立竿见影的:犁开地更深,省了三成力气; 水车引水更畅,浇了十倍田亩。 原本由杨灿负责的八庄四牧占了上邽地区村镇的半数,这两样宝贝在庄田上的奇效,早已随着田埂间的春风传开,成了农户们口中最热的话题。
更何况,大执事东顺对这事极为上心,阀田所需的犁与水车早已赶造了一批,分发到了各田庄。 田埂间随处可见新翻的泥土,带着湿润的腥气; 渠水顺着新修的沟洫潺潺流淌,浸润着待耕的良田。 那些自耕农见了,眼热得直搓手,纷纷托人到城里打听置办的门路。
各司吏员虽然未必全都信服了这位年轻城主,但是经过那日排衙时的敲打,谁也不愿拿自己的前程赌一把。
司库主簿木岑一边应付着李凌霄,一边应付着杨灿。
处变不惊,处变不变,以不变应万变...
李凌霄被他气了个半死,可终究自己不在任上了,还真不好对他逼迫太甚。
如此一来,众官吏虽说是各怀心思,竟也撑起了几分蒸蒸日上的气象。
此时,一则消息在上邽城的上层圈子里悄悄传开:青州名士崔学士,已然抵达上邽城。
据说是索二爷的贵客,现在住在陈方府上。 两人陪着这位崔学士遍游上邽胜景,登麦积山,观千年窟,泛舟临藉,谈经论道,风雅无限。
如此一来,几乎无人知道,这位崔学士竟是女儿身,而且年纪正轻。
在所有人想来,这位学士应该和索二爷岁数差不多,乃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先生。
接着又有消息传开,说是索二爷正遍邀四方宾朋,因虑及时下交通不便,宾客需时日赶路,特将盛大文会定于二月十八。
这等名士雅集的消息,如同投入静水的一枚青石,只在上层士绅圈子里泛起淡淡涟漪,于市井百姓而言,却是毫无干系。
二月的春风里,上邽城清晰地分作了两条脉络:
一条是亭台楼阁间的文人风雅,衣袂飘飘,谈吐珠玑;
一条是市井街巷中的烟火人间,柴米油盐,脚步匆匆。
两条脉络并行不悖,共同织就了这春日里上邽城最鲜活的图景。
“丰旺里”的山谷间,铁器撞击着岩石的铿锵声震得山壁嗡嗡作响,矿车碾压土路的牯辘声“吱呀”不绝。
这片磁铁矿场正逢采挖旺季,裸露的矿坑如巨兽豁开的獠牙,深嵌在赭黄色的山体间。
数百名矿丁赤着熏黑的臂膀,古铜色的肌肤上汗珠滚成串,握着铁镐的双手青筋暴起。
他们的每一次奋力凿击都溅起了细碎的石屑,汗水顺着脊背淌下,在他们沾满尘土的皮肤上砸出了点点湿痕。
矿场边缘的土坡上,二十多个护矿打手挎着刀、提着枣木棍懒散地走动着,眼神凶戾如恶犬。 他们是本地豪强陈惟宽的得力爪牙,专司看管矿场、弹压那些敢偷懒耍滑的矿丁。
“都他娘的给我利索点儿! 磨磨蹭蹭的像什麽样子! “
领头的打手头目叉着腰站在大石上嗬斥:”天黑前再采不出三车矿石,今儿个的糙米饭都别想吃! “几名因为疲惫稍稍放缓了速度的矿丁连忙加快了铁镐的起落,脸上满是惶恐。
就在这时,山谷入口处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就见一队部曲兵簇拥着两人快步走来。
为首者一身月白锦袍,面容俊逸,笑吟吟的一副模样,正是陈家大少陈胤杰。
身旁一人则挎着一口环首刀,身形挺拔,眼神锐利,乃是杨灿从丰安庄调来的亢正阳。
数十名部曲在山谷里迅速列开阵型,手中的兵器在日光下泛着冷光,气势凛然,瞬间就把矿场里的喧嚣压下去大半。
矿丁们停下手中的活计,茫然地看向他们,就连那些蛮横的打手一时间都没有叫骂出声。
杨灿派人来收铁矿了。
铁是支撑农耕、军事与手工业的战略根本,更是他“耕战”之策的核心命脉。
控制了铁矿,他便等于握住了自主打造兵器与农具的主动权。
而且那些墨者做研究也少不了铁器,这等紧要之物自然不能再掌握在地主豪强手中。
陈胤杰是土生土长的上邽人,对境内矿藏分布了如指掌,早已将实情告诉了杨灿,倒省得他再去调查、勘察了。
上邽地区,以秦亭镇、赵家湾和丰旺里三地铁矿最多。
秦亭镇和赵家湾的褐铁矿储量颇丰,只是含铁量中等偏低、杂质较多,适合用来打造菜刀、斧头、锄、铲等厨具、农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