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什幺,看脚下。」
张恩远擡头,见徒弟马宝森站在门口。
见这小子毛手毛脚的,他藉故指了指门口的文件堆,狠狠地瞪了一眼。
马宝森倒是机灵,顺着师父的眼神一看,却见机要科秘书正站在架子里头。
「刘组长安排我来帮你搬材料。」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刚刚跑了一趟宣传科,来晚了。」
「做事怎幺还毛手毛脚的。」老张不满地训斥道:「一点长进都没有啊。」
「得嘞,张总监,您徒弟来了,我可算解放了。」机要科的秘书最是会看眼色了,马宝森刚刚的解释在他眼里过于小儿科了。要说糊弄一般人还过得去,在他这玩呢?
这幺说着,他从文件堆里出来,笑着指了指马宝森说道:「挺好的,得用了。」
「不长进。」张恩远又瞪了徒弟一眼,这才对机要秘书说道:「麻烦你了啊,领导要的急,我也是没办法。」
「张总监,不带这幺客气的——」机要秘书也是个妙人,这会儿笑着讲道:「往后咱们打交道的时候还多着呢,您要是还这幺客气,那我可不敢跟您亲近了。」
「是您看得起我,等您有时间了,我请您吃饭。」张恩远依旧是以前那副良善模样,客气着讲道:「您挑地方,我请客。」
「千万别,还是我请。」
机要秘书走到门口拍了拍马宝森的肩膀,又对张恩远说道:「时间我都有,还是得看您,您千万别再客气了。」
这幺说完,他人已经走了,是要把这里留给师徒两个似的。
都说聪明人在单位里活的长久,能做到机要秘书这个位置也是不容易。
秘书和秘书还不同呢,以前老张也叫秘书,好听点叫文案秘书,不好听的……就不说了,叫牛马秘书的都有。
「师父——」马宝森扒着门口左右看了一眼,见没人了,这才兴奋地叫了一声。
「早晨跟你说啥了?」
张恩远瞅了他一眼,提醒道:「不是跟你说了,往后别在人前喊师父嘛。」
「我是新兵蛋子,谁还能舍得下脸来算计我啊。」马宝森满不在乎地对他师父说道:「要是能给您挡枪子,我也算值了。」
「胡说——」张恩远瞪了他一眼,讲道:「我用你给我挡枪子啊?」
他太知道年轻人刚参加工作就失去了机遇意味着什幺,因为他曾经吃过这样的苦。
这二十年他也不是没有带过徒弟,可唯一能让他认真教的唯有这幺一个。
他能看得出来小马跟他是一个性格,活脱脱是他年轻时候的模样。
尤其是这份毛躁和愣劲,是让他又喜欢又担忧。喜欢他像曾经的自己,担忧他成为曾经的自己,或许这就是当师傅的无奈了。
今天早晨他接了李学武回来,马宝森便来他这贺喜。张恩远跟徒弟交代的第一句便是这个,不许他再在人前叫师父。
「谁告诉你新人就不遭算计的?」他拉着徒弟往里面走了走,轻声讲道:「那些丧良心的哪里管你是新人还是老人,吃人不吐骨头,不玩死你都算你命大。」
「那也是他们先死——」
马宝森擡了擡眉毛,看着师父轻声讲道:「我来的时候正瞧见廖总监一脸晦气地从领导办公室里出来,跟死了亲妈似的。」
「又胡说!」老张瞪了徒弟,问道:「你有听见他说什幺了吗?或者领导说什幺了?」
「没有,不过有人听见了。」
马宝森机灵地挑了挑眉毛,坏笑着说道:「他们都在传呢,说是领导不喜欢秘书给开车门,请客还打算自己付钱,廖总监过去劝了。」
「然后呢?」张恩远脸上并没有得逞的自傲,反而是深深的忌惮和惊醒,他问道:「廖总监是什幺态度,有没有说什幺?」
「还能说什幺,被领导不软不硬地顶了回来。」马宝森眉飞色舞地学着话道:「领导还让他多关心关心工作,少扯这些没有用的。」
「呵呵——」张恩远忍不住冷笑一声,心道是终于来了个横的领导。
当初要不是廖金会,董总监也不至于刚到钢城就那般被动,还扯上了桃色绯闻。
董总监这人有学问,也不算迂腐,就是太过于妇人之仁了。为了寻求发展和稳定,有些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廖金会从罗厂长那时候就以会看人脸色,善于揣摩领导心思着称。等董总监来了,这家伙更是八面玲珑,把领导哄的舒舒服服,就没有动他。
现在廖金会还想来这一套,上蹿下跳地想要摸清楚领导的脾气,准备对症下药。现在看来,这马屁没摸准成,却是摸马腿上了,被踢的不轻啊。
「师父,您何必对他这幺客气。」马宝森不解地看着师父说道:「您现在是大秘,他再怎幺样也不敢给您使绊子,也不怕您给领导那告他的状。」
「谁说我是大秘了?」
张恩远微微眯起眼睛,盯着徒弟讲道:「这话别人可以当玩笑说,咱们可不能当真了。」
「我就是给领导做服务工作的,你听人家叫我张总监,说不定背后讲究我什幺呢。」
他认真地强调道:「人心最是复杂,我不值得人家畏惧,这份尊重和身份都是领导给的。」
「咱们要是太张狂,就显得领导不会教育人了,到时候吃亏的还是咱们。」
「所以……」马宝森迟疑地问道:「你还是要对他客气着?」
「没错,还要比以前更客气。」
张恩远看着徒弟认真地讲道:「跟我学着点,谦虚没有坏处,少一个敌人就等于少一个麻烦。」
「我不会在领导面前说任何人的坏话,更不会帮任何人说好话,咱们得懂得分寸。」
「那——」马宝森问道:「要是领导让你说谁的坏话,或者说谁的好话呢?」
「呵呵,你傻了。」张恩远伸手拍了拍徒弟的侧脸,讲道:「领导就算要动刀子,也不会用我的。」
「啊?」马宝森真是糊涂了。
徒弟糊涂,张恩远却是清明着呢,他给自己的定位就是勤恳,稳重,不露一点锋芒。
这单位里坏人太多了,想主动给领导当刀子的人也太多了。他已经给领导引出一条蛇了,没必要再继续往里面掺和。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
——
师徒两个将整理好的图纸用箱子装好,抱着离开了机要室。回到领导办公室这边的时候,李学武还在看着材料,连他给续茶水的时候都没有擡起头。
张恩远心里还是存了几分忐忑的,很怕领导会怪罪他自作主张将早晨和刚刚的那些事说给廖总监。
等从办公室里出来,他这才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一步棋是走对了。新官上任三把火,总得有人给领导递火柴不是,这种事哪里能亲自辛苦。
马宝森也许是看出了什幺,笑着对师父挑了挑眉毛,却挨了他师父一巴掌。
等撵了徒弟回去做事,张恩远这才整理了一下表情和心态,走到廖总监办公室门口轻轻敲了敲房门。
「廖总监,我——」
一进办公室,张恩远便有些哽咽地看着廖总监,满眼的愧疚和自责,都说不出话来了。
本来还在气头上的廖金会见他如此,紧忙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走到门口看了看,这才关上房门。
「你怎幺来了?」
问出这幺一句,廖金会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失态了,赶紧补充道:「领导那边不用你帮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