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韦氏深宅之中寒意还不算浓烈,距离长安一百二十里,坐落在渭水畔的渭南冶铁监周遭的夜风已经有了刮骨的力道。
枯黄的落叶和衰败的芦草在工坊院落里打着旋。
从远处眺望这座大唐军器监下辖的炼铁工坊,天空是一种深沉的浅灰色,从工坊之中飘出的烟尘遮蔽了星月,使得工坊的上空仿佛始终压着一块灰色的巨砖,但巨砖下方,却是一片片不安的跳动着的橘红色光晕,仿佛有一座火山在不断的往外喷吐着岩浆。
自太子起兵之后,数十座如同巨兽般匍匐的熔炉日夜赶工,炉顶的烟囱持续不断的喷吐着浓密的烟尘,不断迸发的火星,犹如一群仓促诞生的萤火虫,刚一闪现出短暂的生命,便迅速湮灭在寒冷的夜气中。
此时夜深,但工坊内的鼓风囊依旧在发出沉重而单调的呼哧声,如同巨人的心脏在搏动,炽热的铁水在炉内翻腾,匠人们裸露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反射着油亮的光泽,汗水沿着坚实的肌肉纹理滑下,滴落在地便瞬间蒸腾为一缕白汽。
在稍远一些的锻棚里,不断的响起锤锻声。
工坊外的哨塔上,数名军士呵着白气,他们的目光时而警惕的看着黑暗中的旷野,时而又忍不住回望工坊内的光热。
寒冷与炽热,寂静与轰鸣,以一种奇异的方式共存着。
突然之间,这数名军士同时揉了揉眼睛,一片黑色的潮水朝着工坊涌来。
凄厉的警鸣声顿时响起。
数支用于照明的火箭在空中划出好看的圆弧,坠落在道路两侧。
整个工坊之中突然出现了无数人影,许多来不及披甲的弓手狂奔到工坊边缘的箭楼,慌乱之中,数十骑从坊门冲出,为首的一名身穿黑色铠甲,肩垂暗红披风的将领对着那股人潮厉声大喝,“我乃渭南折冲都尉王凌朔,来者何人!”
“王将军,不要慌,自己人!”黑暗之中,有人应声,“是我,陈楠升,军器少监!”
王凌朔一愣。
这人的确是个熟人。
陈楠升,平日里很多人都戏称他为“难升”,这人在军器少监的位置上已经呆了十几年了,至今没有往上更进一步。
“陈少监,你带着这么多人来做什么?”
看着平日里都是畏畏缩缩模样的陈楠升,此时在黑暗笼罩之中都有些意气风发的模样,王凌朔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厉声喝道。
“奉六殿下之命,来接管渭南冶铁监。”
陈楠升身旁数人点燃了火把,陈楠升和这几人上前几步,他高举一份皇命文书,亮于火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