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妻子气色好转,杠夫喜不自禁,一把鼻涕一把泪,『啊啊」地叫着,向周昌道谢。
但周昌皱着眉,不言不语。
这个杠夫的妻子,确是死了。
在周昌带着杠夫回到他家以前,床上的妇人便已经死亡。
妇人的肉身在毒药作用下衰亡以后,其体内魂儿跟着脱离,被四下流杂的飨气一刮,神魂当即消散,自身意识化为死灰色飨气,于四下流淌。
之所以此下在杠夫用力摇晃之下,竟然『苏醒」,留下遗言。
不过是积累一生的愤悲苦之气,堵在了喉头,与外来的飨气一合,而能使死人说话罢了。
这种死者强留着一口气,偏要等到见过某个亲人以后,才撒手人寰的情形,在新世也不鲜见,
又何况是这个处处妖异的旧世?
今下周昌为那妇人体内渡送一股活气,也不过是保着她自身尚具生机。
但杠夫想要的是其妻子活命,又岂是一个植物人?
当时大生死皇帝以鸦鸣国覆盖了白河市及周边地域,致使其中自然生死规律扭曲,人在初次死亡以后,便成为了裹草席的一一如今来看,这种扭曲生死的威能,固然隐患重重。
但人死以后,终究还能复生。
隔绝了大生死皇帝这一个关键因素,彼时的白河市,却竟是一处充满机遇的所在了。
只可惜此间并非鸦鸣国。
周昌心中有些迟疑,迎着杠夫感激的眼神,他不知如何将这一事实告知于对方。
初开始时,他救下此人,只是顺手而为。
彼时也未想过太多,路边遇到一条垂死的猫狗,寻常人也会想法子看能不能救一救,又何况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虽然周昌人性淡漠,但并不是没有人性。
然而事态进展至今下,周昌却觉得甚为麻烦棘手起来。
他自是拯救了一条人命。
但今下无所作为,便要看着这条人命,再在自己眼前滑入深渊,顷刻破碎。
那这样的拯救,又有甚幺意义?
有些迷惘、有些不知从何所起的怒气、有些燥烈的情绪,在周昌心底翻腾着。
他看着杠夫也背过身去,搂着自己的妻,嘴里发出一些含混又柔和的音节,像是在告诉妻子,
今天自己遭遇了什幺样的惨事,幸得人搭救,捡了一条命回来。
明天等自己腿好了以后,便再去找些别的活计来做。
以往他受伤,也是这般,等伤口不疼了,不再流血了,伤势自己也就痊愈了。
就像他嘴里被割掉的那半截舌头一样。
渐渐地,杠夫嘴里不再咕嘧。
他楼着妻,也合上眼睡了过去,今天经历的这些,叫他甚为疲惫,他甚至都忘记了门后还站着他的救命恩人。
窗洞外,天光模模糊糊的,徐徐亮起周昌便也站在门口,发觉那女子尸身里的活气消散了不少,便又为之补足。
他在门口来回步,打转,也被困在一种迷思中,久而不能自拔,
直至窗洞子里的天光愈发地亮。
快至正午了。
杠夫被那阵天光激得睁开了血红的眼睛。
他眼睛周围,是一圈被泪水冲刷出的污渍痕迹,
他见妻子始终安静地睡着,便睁着眼沉默了一阵,尔后用一条胳膊撑起了身子,端起床铺旁边桌子上的那只黑釉瓷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