沣水使没有逃走。他的死亡像火灭后消失的影子一样自然,玉虎剑切入他的咽喉,他发出两声断裂的笑,但什么也没有说。
祝高阳拔出剑,这具尸体软倒在地。男子和少年都没有说话,四周仿佛一下变得十分安静。
过了片刻,祝高阳踉跄一下,仰躺摔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除了那一剑外,裴液没受太多伤,但他这时确实精疲力竭了,难以想象一位八生在谒阙的战局里支撑了半个时辰……他走了两步过来,然后也在祝高阳身旁仰身摔倒,砸了男子一脸泥点。
两人并肩,此起彼伏地喘着,过了不知多久,渐渐地、一起哈哈大笑了起来。
“什么八水青风,几只,土鸡瓦狗!”周围只有大河、雨雾,四下歪倒的草木,祝高阳高声喊道。雨点打在他的脸上和嘴里。
裴液在旁边笑,想应什么,但累得只有喘气。
天光应是到午时了。太阳在云层后面显出些光团的形状,雨还是不断地坠下来,清凉的风吹拂着河畔的一切,也吹动二人的襟发。这里万物皆有,唯独没有人迹。
裴液和祝高阳稍微清洗了身体,倚在石下,裴液瞧了瞧男子鲜血淋漓的衣衫,和那下面血肉变异的身体,微哑道:“祝哥,你不要紧吧。”
祝高阳笑:“这点儿伤,不及薪苍那次一半呢。”
但他声音确实疲弱无力。
身体上那些鳞片正在渐渐消隐回去,随着龙血的退却,它们也一并消失了。
裴液知道人体化为霜鬼之后是不可逆的,那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东西,但男子的鳞爪随着龙血奔涌而显形,又随之一同褪去,那只能说明这幅躯体早已不是纯粹的人身了。在它最深处的本质里,染上的是瑰蓝的底色。
而对男子来说,把篱笆推回去是一件更费事的事情——在打算放河决堤前,只要把篱笆拔起来换个地方插下就行,但当暴怒的大河已经填满篱内时,就不能拔起篱笆了,只能将其一步步往里面推。
“等你也到了我们玄门,抟成灵躯就知道了。”祝高阳笑,“身体如衣服,胳膊断了换胳膊,骨头断了接骨头,有窟窿就缝缝补补,凑合一年是一年啊。”
裴液对他抱了抱拳以示敬佩。
过了一会儿他道:“祝哥……跟你在一块儿真开心。”
祝高阳转头去瞧他,少年的脸棱角渐显,带着些没洗干净的血和流淌的雨,一双眼睛望着大石之外,不知是看着雨幕,还是雨幕之外的什么东西。
祝高阳对这双眼睛最深的印象就是干净,那时候他们在薪苍山、在奉怀,事情很危险但也很简单,正合遇上这样一双眼睛。
但现在他确实长大些了,半年不见,这双眼睛虽然还是很明亮,但显然添了许多东西。
祝高阳笑笑:“是么,脸上倒瞧不大出来。”
裴液无奈对他笑了一下,却也没讲话,只回过头去轻叹了一声。
“一见面,就瞧出你有心事。”祝高阳盘了盘腿,“面上虽然不说,但心里瞧着就急,不知急着要掀翻什么。要么就是时不时发呆,一副生气又想念的样子。”
祝高阳笑着瞧他:“我这几个月也没去神京,到底怎么了,说说呗。”
“……祝哥,我问你一个问题。”裴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