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延残喘,有什么意义呢。”
不知过了多久,雍戟垂着眸子,清晰的低声又一次传在水域之中。
山的一处镂空里,一道虚弱的身影远远倚在那里,比起任何一只鳞妖来,它都显得太过纤弱了。
她穿着一身清白的衣裳,但右半边已经染红了,旧血在水中飘散,成了清冽的泉,只布料上留下一大片淡红。
长发披散下来,用根草条勉强挽起。她好像坐直都显得费力了,但还是端正地盘着腿,只把脊背倚在柱上,像个修道的仙客。闻言似乎抬了抬眸子,瞧了眼远处天上的黑衣。
在她身前五尺,镂空被一道逆着流淌的水幕封住,几十上百条形态各异的鳞妖凶猛地拥挤、暴戾地撕咬着这条水幕,仿佛饿了无数天的狼狗撕扯肉食,彼此挤压争抢,几乎拥挤成一团扭曲的影。矫捷的鲛人们则不停穿梭,寻找着山体的缝隙。
于是一切就可以解释了。
十里方圆,整座高山,数以万计的鳞妖,都在朝着这一方小小的空间倾压。
这理应是一个世界的终末,一切虚淡得如要散去,曾经那些生于斯的生灵们大片地死去,零散存活的也颤抖地藏匿起来,举目望去都是昏暗,再看不见一丝希望。
那方飘摇空间里小小的白衣,是它们尚未攻破的最后一处。
众鳞啮门。
在大明宫中八池之下发生过的一幕。但如今是整个灵境数以万计的鳞妖,而它们冲击的只是一层薄薄的小门。
“动也动不了了,缩在个龟壳里,图多几天喘气,这是你的宏图大业吗?四百年前李家祖上自焚而死,没有你这样窝囊的。”
雍戟漠然垂视,言罢停了一会儿,境中只留鳞片与爪牙的声音。
他在空中也盘腿坐了下来,低声宛如闲聊:“裴液拒绝用西庭或星权交换你。那么没人会在意你了。大雨已四天,再过三天,等雨停了,灵境会完全消隐,你一切的痕迹就会从人间彻底消失。”
白衣只安静地垂着头,把一些水流牵引过来,在掌中一点点揉搓编织,系成一条长长的绡带。
“被世界遗忘的滋味如何呢……但我想你也没机会品尝了。”雍戟低头抚了抚枪,“虽然三天之后天地纳入掌控,你的一概倚仗自会消失,但我还是想尽量提前一些。就在今天杀死你吧……李西洲,你想怎么死呢?”
女子这时候仰颈抬起了头,似乎朝他淡淡一笑:“雍,你想怎么死呢?”
雍戟并不恼怒,他道:“你敢直直地冲进来,确实令我们猝不及防,本来在灵境之中,我们耳聋目盲,如何也捉不住你的踪迹的。但你又作茧自缚……把真血交出来吧,多浪费一天的时光没有意义,我尽量给你一个痛快。”
女子却不再答话了,她低头安静地倚着,蜃境里没有医生,许多天来也已经没有任何帮手了。一层薄薄的水幕是她和咫尺之外的这些尖牙利爪最后的阻隔。
她确实已坚持很久了,从三天前,雍戟就以为她会支撑不住。但她一直这样坚持着,等着,在没有掌控蜃境的时候,他对这位蜃境之子确实没有什么天然克制的办法。
但坚持总是有尽头的,在今天之内这道鲛绡就会破碎,几个呼吸间,她就会被撕成碎块。
“蜃境四千年的繁衍,真是聚起令人敬畏的力量。”雍戟垂眸看着整座山上涌动的鳞甲,“还寄托于什么微茫的奇迹吗?即便水主复生,也无力回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