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显然对此心知肚明,他不知道这位诗人因何没有启用飞光,但既然眼前有隙,他便奋然直上。
身体上金片枯朽一般剥落,又被洗去颜色,他正肉眼可见地变得虚弱,但禅心光明仍在,万灵不扰。李贺没有再现身,飞光也没有露面,他就此冲出了这座世界。
也冲出了湖面。
和尚微怔了一下,湖上白雾茫茫,四周不着岸迹,唯见大雨瓢泼。
李贺也没有追出来。
在灵境里待了许多天,都快忘了这个世界还有天与空气的,他在湖面上立了一下,然后有些恍惚,心觉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但又偏偏想不起来。
这时候他瞧见湖上飘着一只小船,船上灯火仍在,上面立着一袭红裙,体态修长,头覆金面,一头长发在背后挽起。
和尚认得她,乃是晋阳殿下,大唐当今的皇长女,他不知为何有些错位感,总觉得自己应当熟悉这位皇长女了,但想了想又确实是头回见面。
他单掌一礼,缓声道:“见过殿下,小僧曾在梦里见过吗。”
他直起身来,竟真没在周围察觉到护卫存在。
女子没有还礼,只平声道:“禅将军,许久不见了。”
和尚有些茫然,这时候他瞧见女子手里竟然提着柄竹鞘竹柄的剑,其不粗不细,略微修长,翠色深沉而生机盎然,像刚刚截下的瘦竹。
唯独是末端垂在船上,雨珠顺着鞘一路淌下去时,留下斑斑点点的泪痕。
和尚再次有些恍惚,心里似乎也蒙上了一层雾气,他皱了皱眉头,疑心自己仍在李贺“鬼境”之中,抬手一按,那道红衣被扼在原地,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掐住咽喉。
和尚走上前去,用锋利的枪尖抵住了她的脖颈:“殿下孤身见我,是何道理。”
女子平声道:“禅将军忘了我是谁吗?”
和尚猛地抬头,只见枪尖所指不过一片缥缈的雾气,只有冷凝的液滴挂在锋锐的刃上。
电光火石般地一剑交击,火星迸溅四射!他仰身抽出腰间短刀斩向颈前,正撞上一截出鞘一尺的剑刃,两样刃器上黏附的水珠四散迸溅,与火星掺在一起,像一朵小小的、冷的烟。
然后和尚瞧见自己这柄追随十余年的短刀,被割开了。
不是磕出豁口,而是真真实实的切开,刀宽两寸,此时平滑地裂开一寸有余,女子柔软的红袖从视野边缘飘过,金面下是一双清澈的黑瞳。
和尚顿腕变招,短刀应声崩断,他提起剩余半截短刃护向咽喉,一声清脆的交击,这柄短刃再被斩断一截,出鞘一尺的明亮剑刃压在了他的颈上。
血从金色斑驳的肌肤上淌下,雨在光滑清寒的剑身上挂住。
和尚静然不动,他右手长枪还笔直前指着,左手短刀举在锁骨处,已追不上这柄剑了。
他这时候确实知晓自己遇见的是谁了,怪不得李贺并不急于斩破他的金身,盖因再难以杀死的将领,在这柄剑下也不过一剑枭首。
女子立在他身侧,握鞘平举,长裙湿于雨中。
出鞘十里生雾,天下锋锐第一。
名剑,【湘篁】。
李剔水。
和尚僵然不动,只要一个念头,这柄剑就会穿过他的脖颈,头与身将如玉雕一样光滑地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