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前两步让开剑域,认真看着这道灰影。
确如裴液所想,这是一个永远立在巅峰的强大自我。
虽然鹤杳杳来拽时他推拒不已,但其实裴液并不是完全不想下池一试。
一来宁树红是还没进修剑院时就结识的朋友,近些天来她几次沮丧地和自己谈论这道难关,纵然外表依然是那个洒然强大的红衣,但心里的挫折并没有向裴液和王守巳遮掩。这时候有此机会,裴液当然一直盘算着帮一帮她。
二来裴液自己确实也对这道剑题颇有兴趣。
正如鹿尾所言,“枯坐甚久,终得一剑道真题”,这也是裴液今日第一次看见真正令他兴趣大起的东西。
早在下面时他就在思考,李剔水说这个所谓的“全然之我”是由一道心剑与一片纯净天地共同摹画而出,那么它究竟包含些什么东西呢?
这个步骤他注定要比别人多想一些,因为他的这个“我”确实也比别人多包含一些别的东西。
最终裴液理解了它,以心剑【镜】倒映出一个人内在的心神,以整片天地规摹出一个人外在的躯体,而后云琅的这位天楼以超然的手段将这两种力量统合、扼制在这方池中,因此走上池面之人,就得到了这道灰影。
对绝大多数人来说,一内一外就已是组成他的全部了,但对裴液而言显然不是如此。
如今立在这里,裴液也清楚了这道灰影所未能拥有的东西。
西庭心,仙权,禀禄,诏图……它甚至也不会使用袖虎。
或者说也不是完全没有,这是一个比较特殊的态势——它显然没有禀禄可供燃烧,但又拥有裴液在袖虎状态下的某些神异,因而剑野透彻,出剑如仙,比常态下的裴液又隐隐高出一层。在刚刚的弈剑中裴液已感知到这点。
其实这时候裴液就已知晓该如何击溃它,只要令任何一件它所没有的东西稍微发挥一点作用,就可以造出一条缝隙,而从一丝缝隙里杀死一个人,裴液由来擅长,面对他自己也是一样。
但那当然不合适。
因为那是破了问所去的心剑,不是破了宁树红的剑道关。
正如他刚刚自己所说,“这也没什么巧路捷径,唯一的法子,就是用自己,胜过自己。”
而除了这些东西之外,它拥有与裴液完全相同的一切。
全套的神妙剑术,妖异敏锐的剑感,妙至毫巅的掌控,乃至于剑深邃的理解、生死一线时的冰心不动……裴液对抗过无数强大的敌手,但第一次产生如此彻底的束手无策之感。
不过裴液确实追求的就是这种束手无策。
他看向对面的灰影,这时候两人默契地停手几息,灰影平静地看着他,裴液知晓它一定正在给自己织一张网。
隐秘、致命,这时候他确实还没有看出来,但“裴液”要在这样一方池上将对手逼至必死之境,并不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
裴液没有布置对策。这网若被它织成,那他就束手就死。
因为他不是下来同自己弈剑的,也不是来击破问所去这道心剑的。他要尝试的事情只有一件,就在这方池上,完成一次对全然之我的超越。
唯有这条道路算是破题,唯有这种经验,可以用于宁树红的剑道关隘。
裴液的法子也很简单。
这个上午在座席中,他已经看了数千式剑,见了上百位剑者,那些剑全都在他眼中纤毫毕现,结构清晰,以致令他有些疲累了。
所以他想试着拆一遍自己。
不是某一式剑招、不是某一轮用剑,而是一个完全的、彻底的,剑道上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