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少年:“我想,当你的心改换一次状态,就可以外显为新的剑态——除了杀意,你心中还有什么呢?”
裴液安静了一会儿,道:“明姑娘那天说我有‘静守’之心,我这些天一直在调整心境,但我觉得……我好像到不了那样。”
“怎样?”
“就是,总是会有扰动。”裴液轻声道,“和明姑娘住在一起,确实抚平了很多杂绪,每天想得事情很少,只一心练剑,过得很舒适。昨日我去燕王府,倒感觉那些事情、那些人都与我无关,只是逛一遭,午后还要去和明姑娘登山。
“但当我看见雍戟,看见雍北,我心里就又……压不住了。”裴液垂眸,“一下子我感觉血气上涌,所以我提早离开了。”
“仇恨令你难以自制吗?”
“是。”
“其实,你以前也从没有见过雍北。”明绮天清眸看着他。
“嗯。进京以前,我都不知道他还有一个儿子,四个月前我头一次见到雍戟,昨天我第一次见到雍北。”
“那么,你对他们真的有那种切骨的恨意吗?”
“……”裴液怔然转头。
“你以前同我讲过林珏和程风的事。”明绮天转过头去,望着林涛,“你亲眼瞧见伍在古杀害他们的暴行,瞧见幼时玩伴的血迹和破衣,瞧见他随意割下程风的头颅。你跟我讲,那是头一次你感到心里有火在烧,胸膛热燎难耐。
“后来你杀了他,将他一张脸跺得血肉模糊,直到力竭才停下来。”女子平和地讲着这些回忆,“你割了他的头,祭奠给那双林霖父女。”
裴液沉默一会儿:“我记得。”
“在崆峒我们心心相印时,我从你心中感受到了那种仇怒。”明绮天道,“真的火热而炽烈,在那之前,我从没有感受过那样强烈的情感。”
“盖因切骨入心的、无法自抑的仇恨,必由直接的暴行和血腥引起。”她道,“叫你看到,叫你听到,叫你闻到,你心中才生出那种火焰——那就是‘袖虎’的源起。”
裴液看着身旁的女子:“是。”
“但你和雍北之间的联系,仅是越前辈身上那些积年的疤痕。”明绮天也转回头来望着他,“你从来不认识雍北,也没见过他残害越前辈,越前辈最后也不是因他而死。他对你只是一个名字。你对雍北的仇怒,真的那样明确、那样想将他碎尸万段吗?”
女子的眼眸平和而认真,大概也唯有这位女子敢这样、会这样怀疑他的仇恨,裴液一时怔愣无言。
“我……我从小就看着越爷爷身上那些伤痕长大,每次给他洗身体,都会心里发冷。”裴液道,“每次我都很愤怒,都想知道是谁做下这种事……”
“嗯。那时候你想起这个陌生的影子,就难以自抑,不将他碎尸万段,就难以安寝吗?”
“……”
他没有。
十七年,那是令他如今无限怀念的时光,他钓鱼、跑山、做活挣钱、照顾越爷爷,每天练两个时辰的剑。
一座小城,一间小院,他没想过这种时光会在什么时候结束。
“如今,这个陌生的影子只是有了一个叫‘雍北’的名字。”明绮天声如清水,“你把他列为了仇人,和你仇火中烧,这是两件事情。”
裴液心潮上涌,脱口而出:“可越爷爷死前托付给我的仇恨——”
他讲出这半句话,一时哑然,林风轻拂,明绮天安静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