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徐建国的手腕在微微发抖,那不是恐惧的颤抖,而是被巨大的屈辱和愤怒烧灼后,力量无处宣泄的生理反应。
徐建国的指关节因用力而苍白,仿佛捏着的不是一份纸,而是自己那颗被反复践踏过的心脏。
吴楚之的视线最终牢牢锁定了徐建国那双燃烧着复杂情绪的眼睛。
穿透徐建国眼中的火焰,看到了那份报告背后隐藏的故事。
徐建国和他率领的阿凡提团队,在EDA巨头凯登斯和Synopsys的夹缝中杀出一条血路,靠的绝不是简单的模仿。
阿凡提创新的「拓扑无网格布局布线」算法,在处理超大规模集成电路时性能优势明显,甚至在某些特定制程下能挑战凯登斯王牌产品的地位。这才是他们被巨头盯死的真正原因!
所谓的「界面相似」指控,不过是巨头们挥舞法律大棒时找到的最显而易见的借口一一如同鹰酱人指责华国人用筷子吃饭是「模仿刀叉」一样荒谬。
界面风格的一致性,是为了降低全球晶片设计工程师的学习门槛,是工业标准化的必然产物!
而关键的内核架构,完全是徐建国团队呕心沥血的原创。
这份污名化的报告,不过是用霸权涂抹技术清白的航脏粉笔。
他向前迈了一步,步伐沉稳得不带一丝波澜,微微弯腰,用拇指和食指的指腹,像拈起一片无关紧要的灰尘般,将那份文件轻轻拾起。
他甚至连第一页都没有翻开,只是看着封面那刺目的标题,手指在粗糙的纸面上划过,感受着那廉价的恶意。
然后,他同样轻飘飘地,却带着一种近乎傲慢的笃定,将文件「啪」地一声合上,四平八稳地放回茶几的原位。
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在精心擦拭一件收藏品。
「徐老,」
吴楚之擡起头,迎上那双鹰目,脸上的笑容很淡,却透着一股磐石般的坚定,
「为什幺不敢用?」
徐建国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似乎没料到对方会如此回答。
而且回答的这幺直接。
更没料到会是如此平静甚至有些.蔑视的反应。
特幺的,看来内陆果然是—
对智慧财产权没什幺概念!
他挑了挑依旧浓密的花白眉毛,嘴角扯出一个更冷的弧度:「哦?为什幺?」
「在技术的演化长河中,『借鉴』本就是最常被踩踏的基石之一。」
吴楚之的声音不高不低,在静谧的房间里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沉稳落下的棋子,
Windows的GUI向Mac学习,Mac的灵魂又直接师承施乐的PARC。
Linu内核的基因里流淌着Uni的血液。
EDA工具的操作界面相似?」
他摊开手掌,语气从容得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痛痒的物理定律,
「不过是降低用户认知壁垒的本能选择,与抄袭内核架构的偷天换日,天差地别。」
他的目光落在文件上,带着一丝嘲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徐建国脸上的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吴楚之这番举重若轻、直指技术史核心的回应,像一根尖锐的针,刺中了他心底最敏感的地方。
是啊!哪来的抄袭!
界面相似,不过是为了方便用户!
核心完全不同好吧!
所谓的抄袭,不过是行业巨头对他进行舆论绞杀的诸多手段之一!
那场污蔑给他和他的团队带来的伤害与困境,至今仍萦绕心头。
「你说得轻巧!把抄袭说得像致敬一样冠冕堂皇—
嘴里说着驳斥吴楚之的话,不过话音未落,徐建国的声音陡然拔高,情绪如沉寂多年的火山骤然喷发,带着压抑已久的愤怒和身为顶尖专家的绝对自负,
「污蔑!那是彻头彻尾的污蔑!内核架构天差地别!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都是那群贪婪的鬣狗泼的脏水!ArcCel的资料库结构,是完全基于我们创新的『动态多层分级索引」!
凯登斯他们还在用老掉牙的链表式遍历时,我们就已经实现了对数级的查询优化!
你懂吗?是Iog(N)!这不是相似,这是跨越!」
他指着自己的太阳穴,指尖都在颤抖,
「这架构是在硅谷通宵达旦的无数个深夜里,用披萨、咖啡和我团队成员的白头发堆出来的!
是他们!」
他猛地指向窗外虚无的太平洋方向,仿佛指控着看不见的敌人,
「是他们用高昂的授权费和司法部的传票,硬要给我们套上『小偷」的帽子!就是为了杀死一个他们无法在技术上击败的挑战者!」
剧烈的喘息让徐建国高大的身躯微微偻,支撑在桌上的双手青筋暴起。
那份被污名化的技术心血,此刻在他心中翻腾成滔天巨浪,几乎要将最后的理智堤坝冲垮。
「相似界面?那是为了工程师用户的学习成本!
是为了用户体验的统一性!
是不想让他们在转换工具时,像傻瓜一样重新开始!这是技术进化的必然规律!懂不懂?!」
他猛地收住话语,胸膛剧烈起伏,额角青筋责张,花白的鬓角似乎沁出了一层细汗,在昏黄的灯光下反射着微弱的光泽。
那狂怒如同潮水般短暂地淹没了他,随即退去,留下一片更加空旷和冰冷的死寂。
短暂的爆发耗尽了他积攒的情绪燃料,他像一个被戳破的气球,气势瞬间委顿,目光深处只剩下疲惫和无尽的荒凉。
胸口剧烈起伏,徐建国指着茶几上的文件,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那份指控,不仅是对技术的否定,更是对他毕生清誉的玷污。
这种刻骨的屈辱,即使在今天,回想起来依旧能点燃他的怒火。
他像一个被亵渎了神坛的祭司,向眼前的年轻人喷吐着被压抑多年的烈焰。
吴楚之静静地听着这近乎咆哮的控诉,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等到徐建国急促的呼吸稍稍平复,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下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稳稳地按在了对方更深、更痛的神经节点上,
「正是因为您的成就真正的威胁到了他们根本的霸权,所以他们才需要这个『借口」,徐老。」
他往前走了一步,直视着徐建国盛怒之下依旧锐利的眼睛,语速放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像铁锤敲打楔子,
「因为您,输就输在——"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让那沉重的预感在无声中发酵。
「您的背后,没有一个强大的祖国可以为您背书,可以为您抵挡这蓄意的绞杀。
您没有一个可以让他们在用法律和规则进行构陷时,投鼠忌器的真正后盾。」
最后这句话,如同一道无形的霹雳,贯穿了整个房间,也贯穿了徐建国的灵魂。
法庭的冰冷肃穆、陪审团无表情的脸、对方律师嘴角那抹不易察觉的讥消、和解赔偿的无奈与屈辱——
所有的画面最终都崩塌了,露出了背后赤裸裸的真相:
当规则的解释权完全掌握在对手手中,当司法和舆论的暴力可以肆无忌禅地加诸于一个缺少强大庇护的个体或群体时,所谓的技术真相、公平竞争,都成了可以任意涂改的注脚。
那「孤勇的硅谷战神」背后,是无数个深夜里无处倾诉的孤愤和无力感。
徐建国脸上的愤怒瞬间凝固了,仿佛被急速冷冻的火焰。
刚刚还在激烈燃烧的情绪之火骤然熄灭,只剩下灰炽般的空洞和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
那双锐利的眼睛瞳孔剧烈收缩,先是不敢置信,随即是惊,最后化为一抹近乎绝望的自嘲和浓得化不开的悲凉。
他下意识地想反驳,想质问,但无数过往的碎片一一技术的封锁、商业的打压、国际诉讼的倾轧、孤军奋战的无力一一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精心构筑的心理防线。
那些独自支撑的岁月里,每一次被打压,每一次被阻挠,最深处的恐惧和无奈,被这个年轻的交谈对手方毫不留情地、用最简短的言语剖开,暴露在惨澹的灯光下。
他如同被抽掉了全身的力气,高大的身影竟微微偻了一下,靠在了冰冷的落地窗玻璃上。
窗外不断流淌的雨水模糊了他的轮廓,也模糊了窗外的万家灯火。
那无声流淌的水,像极了他此刻心中的冰凉和苦涩。
沉默如同实体,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呼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