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楚之差点被这个称呼给梗死。
纹叶几乎在同时,用只有吴楚之能听清的极低音量补充,
「徐宾,徐建国先生的独子。」
使劲儿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吴楚之才忍住了爆笑,嘴角自然地弯起一抹礼节性的笑意,伸出右手与之相握。
交错的瞬间,他敏锐地捕捉到年轻人手指关节处一层独特的、薄而硬的茧一一那是常年高强度敲击键盘留下的、属于工程师的勋章。
「幸会,徐公子。」
称呼保持了必要的礼貌与距离,他的心中却掠过一丝意外。
没想到徐建国会让自己儿子来亲自来接「阿宾就好,阿宾就好。」
阿宾的笑容加深了些,侧身做了个标准的「请」的手势,引领着两人穿过并不长的、铺着暗色地毯的走廊,
「父亲对这次会面非常重视。」
推开那扇厚重、隔音效果极佳的包厢门,一股醇厚的咖啡豆烘焙香气混合着旧书纸张的气息扑面而来。
然而,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吴楚之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
包厢中央的橡木圆桌旁,一个扎着干练马尾辫的少女正埋首于一摊摊技术文件和一排排闪动着代码的显示器中。
听到开门声,她擡起头,露出一张白皙清秀却透着极度专注与聪慧的脸庞,年龄约莫与阿宾相仿。
「哦,介绍一下,」
阿宾的声音里带上了不易察觉的暖意和一丝年轻人特有的自豪,
「这是我女朋友,何钰慧,也是我爸最得意的学生之一,这两年EDA核心构架优化的主力。」
他自然地走到女孩身边。
吴楚之表示,他原本平静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大的陨石!
阿宾.钰慧?!
很好!很强大!
这两个名字像一道强光劈开了记忆的混沌!
他前世记忆中某本曾匆匆翻阅、情节稀松平常却因名字组合独特而被记住的青春小说角色,此刻竞然活生生地、以一种如此关键的身份出现在这个决定国家半导体产业命脉走向的隐秘会面现场!
历史或者说命运的荒谬感,让他在这一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恍。
他的目光在何钰慧年轻却写满技术执着的脸上停留了足足两秒。
少女似乎察觉到他的异常,但只以为是初见审视,冲他礼貌而矜持地笑了笑,露出浅浅的酒窝。
不过随即她的手指在键盘上迅速敲击了几下,屏幕上繁杂的代码瞬间消失,只留下一个简洁的、不断旋转变化的复杂几何图案一一显然是某种高强度的实时加密程序正在运行,
「爸在里间等您,」
阿宾似乎没察觉吴楚之那一瞬的剧震,又或许是徐老交代了他可能需要些特殊安排,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解释的意味,
「钰慧在外面,守着通讯和-算是第二道保险。避免任何意外的打扰或信息泄露。」
吴楚之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将那张因前世记忆而无比「鲜活」的脸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此刻,这个名字组合本身,比那个模糊的故事更让他意识到徐建国的决心与孤注一掷一一他已将最重要的技术核心和最信任的下一代,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了自己面前。
这既是对他吴楚之的考验,也是一种沉重的托付。
他重重点了点头,目光恢复了深潭般的沉静。
「请跟我来。」
阿宾伸手,推开了包厢内侧、完美镶嵌于护墙板中的一扇没有任何标志、甚至门缝都经过特殊处理的厚重暗门。
吴楚之最后警了一眼窗外依旧渐沥的雨幕和楼下朦胧闪烁的、象征世俗繁华的霓虹。
他没有丝毫犹豫,随着徐宾,一步踏入了那被刻意营造出的、隔绝尘世的光影。
门在身后无声地闭合,瞬间,将咖啡的香醇、夷北雨夜的嘈杂、以及所有关于霓虹与寻常的想像,彻底隔绝在外。
门轴发出轻微到几乎不可闻的「赠」声,仿佛是锁芯咬合命运齿轮的宣告。
里间的灯光比外间更加晦暗,仅靠几盏壁角的地灯和书桌上一盏低矮的古铜台灯撑起柔和的光域,空气仿佛带着沉甸甸的、陈年羊皮卷的气味。
巨大的落地窗前,一个穿着灰色薄呢衬衫的白发老者背对着门口站立,身形在窗外雨水淋漓的倒影下更显挺拔孤峭,像一座沉默的山峰。
落下的雨点在玻璃上砸开又汇成水流,将窗外世界的灯火扭曲成一片冰冷光怪陆离的浮影。
硅谷战神一一徐建国!
「徐老。」
吴楚之走近几步,在距离老者数步之遥处站定,声音不高,却足够清晰穿透里间微弱的背景杂音,带着符合晚辈身份的恭敬。
没法不晚辈。
看模样,人家儿子都比自己大好几岁的。
徐建国缓缓转过身。
岁月的刀锋在他脸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记,花白的短发一丝不苟。
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如鹰集,带着审视、疑虑、甚至一丝未燃尽的桀骜,瞬间扫过吴楚之全身,
仿佛要将眼前这个被内地寄予厚望的年轻掌舱人每一根骨头都刻量清楚。
徐建国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穿透雨夜窗外的浮光掠影,牢牢钉在吴楚之年轻的脸上。
这张面孔过于朝气蓬勃,似乎还未沾染硅谷顶尖圈层特有的那种深入骨髓的世故与算计。
他能带领那个遥远内陆走向光刻机刻蚀出的精密未来吗?
还是只是又一个被宏大口号忽悠的愣头青?
鹰酱旧金山法庭冰冷刺骨的记忆碎片瞬间刺入脑海:
昏暗的法庭灯光下,对方律师夸张地挥动着图表,唾沫横飞地指控阿凡提的代码是「可耻的票窃」;
法官冰冷的目光扫过他们团队一张张屈辱的东方面孔:
旁听席上昔日合作伙伴眼中毫不掩饰的轻蔑:
那份象征着耻辱和解的巨额罚款判决书递到他手中时纸张冰凉的触感·
那不只是技术争论的失败,更是一个没有根系的游子,在异国他乡规则的天罗地网中被剥光尊严的酷刑。
他的右手捏着一份薄薄的文件,似乎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当吴楚之的目光落在文件封面上时,那几行黑体字瞬间住了他全部的神经:
《阿凡提公司EDA抄袭凯登司竞品的分析报告》
冰冷的标题,如同突袭的寒刃。
落款是夷积电。
吴楚之瞬间懂了。
原来,徐建国从阿美莉卡偷摸回到夷洲岛,原本是想把阿凡提的EDA换壳到夷积电。
只是奈何「抄袭』二字便道尽了夷积电的态度。
好吧,夷积电也确实不敢抄袭鹰爸的东西。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厚重的云层,短暂地照亮了徐建国脸上深如沟壑的皱纹,却照不透他眼中的冰寒与疲惫。
「l一—」
一声轻响打破了令人室息的寂静。
徐建国手腕一扬,那份薄薄的文件如同断了线的纸鸢,带着一份刻骨的嘲讽,轻飘飘却又无比沉重地摔在两人之间的黑胡桃木茶几上。
纸张在坚硬的木质桌面散开,发出轻微却如同炮声般的响。
封面那几个加粗的黑体字,在晦暗光线下像是烧红的铁印,烙在吴楚之的视网膜上。
「小吴总,你的来意,我清楚了。」
徐建国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金属刮擦般的沙哑和毫不掩饰的压迫感,
「但你也应该清楚的,阿凡提实际上已经是败诉了。
所以我们这种抄袭的产品,你敢用?」
空气似乎凝固成了琥珀。
吴楚之没有立刻去看那份文件,他的呼吸很平稳,目光从徐建国冷峻的脸上移到那份摊开的报告封面,又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