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9章 夷北雨·龙吟剑
夷北的夜雨来得突然。
如同帝国末期仓惶的泪,来得毫无征兆,又似乎蕴藏着某种必然的清算。
忠孝东路夜市鼎沸的人声在冰冷的雨幕浇灌下迅速消散,只留下霓虹灯牌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涂抹着扭曲的光晕,像一幅被打翻的、未干的油画。
TropoCoffee的二楼窗禄紧闭,隔绝了外界的嘈杂与湿冷,只留下玻璃上凝结的水珠,在昏暗灯光映照下缓慢地、执着地向下滑落,仿佛时间正在无声地滴答计量。
一眼望进门去,昏黄的地灯将木质墙壁上繁复的涡卷纹饰晕染得影影绰绰,空气里沉淀着深焙咖啡豆浓得化不开的焦香,混合着书架深处旧羊皮书脊散发的尘螨气息,形成一种近乎室息的肃穆。
墙壁上悬挂的一幅抽象油画线条模糊,像是被无形的手涂抹过,在摇晃的灯影里散发出焦躁的暗示。
地上波斯地毯的繁复图案延伸至角落的黑暗,仿佛有无数只眼晴在窥伺。
「小吴哥哥,」
王冰冰的声音打破了车内的沉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这次真的有把握吗?」
她停顿了一下,视线扫过窗外模糊的警灯光影,
「徐老的名头,在夷洲岛半导体圈子里—.—」
「名头越大,牵涉越深,动辄伤筋动骨。」
吴楚之没有转头,目光依旧投向窗外模糊的街景,
「但关键节点,躲不开的。
我们要的『剑」,能拿到图纸只是开始,核心的东西——需要徐老点头。」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她解释任务的核心一一那关乎晶片设计命脉的EDA工具与徐建国这个关键人物。
水汽在汽车双层玻璃内侧凝结成细密的珠网,又汇成豌的水线,在灯影下拉长、扭曲,像一张无声淌泪的脸。
窗外忠孝东路鼎沸的人声被厚厚的雨幕和昂贵的隔音材料过滤后,只余下沉闷模糊的低频喻鸣,反而衬得车内愈发死寂。
这辆国安找来的奔驰顶级保姆车,此刻却像一个巨大的加压舱,每一立方厘米的空气都紧绷着等待未知的裁决。
吴楚之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喻」鸣,每一次呼吸都像要抽干肺叶里的空气。
西装内衬与衬衫的摩擦声,此刻也变得如同沙砾滚动般刺耳。
他指尖传来的,不仅是那块冰冷积家手表表壳的坚硬触感,更像是在触摸一颗倒计时已近尾声的引信。
擡手,指腹轻轻抚过一块泛着幽蓝冷光的腕表表面一一19:52。
距离那个约定时刻还有八分钟。
吴楚之闭上眼,强迫自己进行最后一次深呼吸,试图压下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
这不是一场寻常的商业谈判,这是一次关乎未来战场格局的致命赌注。
筹码是他倾尽所能构建的蓝图,是身后那片古老土地购起步的晶片之梦,而要面对的,是一个身披传奇与污名、骄傲与伤痕的老战士。
一个在鹰酱硅谷腥风血雨中淬链出来的「战神」。
徐建国的名字,本身就代表着EDA领域一座难以逾越的技术巅峰,以及随之而来的无尽漩涡。
他能说服这头骄傲而伤痕累累的雄狮吗?
能将这柄被敌人污蔑为「抄袭」的绝世宝剑,真正带回属于它的剑鞘吗?
成败,皆在此刻。
身边的王冰冰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目光掠过他绷紧的下颌线,那里有一条浅淡的咬肌痕迹,是他极度克制时才会显现的特征。
挽着他手臂的指尖能感受到布料下微微震颤的肌理,坚硬得像一块置于高频振动台上的铁。
她能感知到他的紧张,虽然她并不知道原因,但也没说什幺,只是挽着他胳膊的手微微紧了紧。
或者说,这场谈判,乃至这次出行,她的定位就是一幅精美的壁画。
没有什幺不甘的,因为出发之前她爸就严厉告诫她,这是一次国家任务,所有人必须听指挥,
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完成任务。
一丝心疼混杂着事外之人的茫然划过她的心头。
她将视线投向窗外,雨水冲刷着玻璃,将霓虹扭曲成光怪陆离的色块,就像一幅被弄脏的未来蓝图,无人能看清其全貌。
她只是更紧地、无声地将自己锚定在他的身旁。
吴楚之微不可察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将夷北雨夜沉甸甸的空气连同某种无形的压力一同压入肺腑。
雨滴在霓虹招牌上折射出扭曲的光斑,透过车窗的玻璃可以看到街上仓促避雨的人群。
王冰冰指尖无意识地摩着他的手指。
此时吴楚之却笑了一下,轻声说道「这雨像极了高考完我带着他们去扫街卖电话卡的前夜,那天也是这样,突然的下雨,我妈都感冒了。」
王冰冰擡眼看他,眸子里映着车内的微光,「你紧张了?」
吴楚之收回目光,轻笑一声,「没,只是感觉有些像。
这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不过今天的雨里带着海腥味一一夷洲岛的天气,果然比大陆更难预测。
风险越大,回报才可能足够撬动铁壁。
冰冰,今晚是打开局面的钥匙,不过今天你看不到我装逼了。」
他刻意用轻松的语气掩盖紧绷的神经,手指在桌下轻敲膝盖,节奏与咖啡厅里传来的模糊钢琴声微妙重合。
王冰冰刚想给他一肘的时候,耳机里传来一声,「监控已屏蔽,五分钟后可以进入。」
王冰冰的身体明显放松了一瞬,随即又绷紧了神经。
「我会演好我的角色。」
吴楚之探出手去揉了揉她的脑袋,又凑过去吻了吻她光洁的额头,「你到时候要是觉得无聊,
就看漫画就是,难得轻松。」
王冰冰咬了咬嘴唇,本想说什幺,却又笑着点了点头。
吴楚之从公文包中抽出一份泛黄的《电子工程时报》
)一一凯登司指控阿凡提的原始报导,边缘处他的批注密密麻麻如战场布阵图。
重新审视了一番后,他闭上了眼睛。
默数60个数后,吴楚之指尖摸索着确认了一下领带夹一一那枚造型古朴的金属饰物内部,微型的录音设备正闪烁着几乎无法察觉的、恒定的绿灯。
睁眼,副驾驶座位上,如同他自身阴影般默却绝对可靠的国安扫地僧纹叶,递来一个探询的眼神。
吴楚之微微颌首。
「二楼已清场,无闲杂。徐老的人前后地毯式查了三遍,确认无任何监探装置。」
纹叶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平板电脑屏幕上快速切换着安保监控点的绿框反馈。
吴楚之没有言语,只是稍稍松了松西装袖口,确保行动无碍,然后迈步踏进了咖啡厅。
大厅里除了老板,空无一人。
王冰冰来到窗边的桌前坐下,吴楚之和纹叶直接走上通往二楼的木质楼梯。
老旧的木板在脚下发出谨慎而沉闷的呻吟,每一步都踩在紧绷的神经上。
未几,吴楚之却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坐在王冰冰的面前。
「冰冰,尝尝招牌熔岩蛋糕?」
王冰冰笑着点了点头,手里翻出手机快速的打着字。
「小吴哥哥从不吃甜食的。他来咖啡厅只喝黑咖啡。
还有———小雅姐,你香水是白麝香,他只用雪松。」」
吴楚之』掏出手机看着屏幕翻了个白眼。
楼梯尽头,并非预期的深沉与寂静。
一个穿着深蓝色牛津布衬衫、气质干净斯文的年轻人静立在包厢门口。
见他们从楼梯的阴影中显出身形,年轻人脸上立刻浮现出恭敬而和煦的笑容,脚步轻快地迎上前,伸出了手。
「小吴总您好,我是徐宾,」
年轻人的声音带着一种知识家庭特有的礼貌与平静,笑容恰到好处,「您叫我阿宾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