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梦宪看着眼前驯服的、充满感恩和牺牲精神的外孙,脸上终于露出了今天最满意的笑容,甚至带上了几分轻松,他微微额首,
「好,好!这才是我郑家的好儿郎!你刚才说的计策,由你督办!记住,立刻着手去办!你先去忙吧!」
「是!外公!」
具荷范恭敬地应声,再次微微欠身。
他低着头,拿着那张装着疯女照片的信封,一步一步,异常稳重地向那扇厚重的紫檀木大门退去。
办公室的门被拉开。
具荷范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厚重的实木门合拢的轻响,仿佛也带走了办公室里的最后一丝人气背景墙上那巨大的电视屏幕中,布宜诺斯艾利斯一处超市被洗劫的血腥画面还在上演。
郑梦宪的视线扫过那电视屏幕,眼神幽深,旋即移开。
这世界的混乱与脆弱,对他而言不过是印证自身掌控力的一道背景音。
门外的世界截然不同。
具荷范踏入的是一个明亮、安静、高效运转的神经中枢一一HY集团会长专属秘书室。
十数名身着笔挺西装的秘书助理如同设定好程序的精密齿轮,各自在自己的格子间或独立办公室内无声而迅速地处理着海量的文件、电话、行程。
敲击键盘的细密声响、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压低到近乎气声的通话,构成了这里特有的背景音。
「具常务。」
首席秘书金室长几乎在门关上的瞬间就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身,微微欠身,脸上是职业化却无比专注的神情。
几位邻近的资深助理也向他投来探询的目光一一从会长办公室走出来的人,脸上的任何一丝波动,都是解读会长心意和集团风向的重要指标。
具荷范脸上的神情,精准地凝固在那一刻一一混合着难以平复的激动,被巨大信任砸中的晕眩,以及对未来沉重的使命感。
他的眼眶甚至还有些微红,残留着真挚的泪痕,呼吸也略微急促,仿佛刚刚从一场风暴的中心脱身。
「金室长。」
具荷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激动后抑制住的颤抖,他迅速而清晰地下达指令,
「会长有重要交办!立刻召集战略企划室、法务室、对外关系团队"一级保密会议室,我十分钟后到。」
「明白!一级保密会议,十分钟后!」
金室长没有丝毫犹豫,手指已经在电话键位和内部通讯系统上翻飞,指令瞬间传达下去,整个秘书室的运作节奏骤然提升了一个等级。
「有劳各位了!事关重大,请务必最优先级处理。」
具荷范对着秘书室众人郑重地欠了欠身,那份属于「郑」家新获宠信之人的谦逊与担当表现得恰到好处。
他的眼神明亮而急切,完全沉浸在会长赋予的、刻不容缓的任务中。
他转身,步履沉稳却带着「重任在肩」的急迫感,走向通往核心决策区的专用电梯。
几个助理迅速起身,捧着几份刚列印好的、盖着「超急」印章的文件紧随其后,争分夺秒地在电梯前与他汇合,边走边做简要汇报。
办公室内。
郑梦宪并未再看电视新闻。
他背对着门口,目光似乎落在窗外的城市天际线。
但在他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侧下方,有一个几乎与桌面同色的不起眼控制面板。
在他转身的刹那,一根保养得宜的手指轻巧地按下了面板上的一个按钮。
面前占据半面墙的巨大屏幕瞬间切换。
原本分割成财经新闻、全球期货指数和南美抗议画面的区块,无声地被几块新出现的实时监控画面取代:
一块是秘书室的全景画面。
清晰地显示出具荷范激动地向金室长传达指令,秘书室高效响应的全过程,
声音虽经过衰减,但具荷范关键的指令内容依然清晰可闻。
另一块是走廊电梯厅的视角。
具荷范在众人簇拥下步入电梯,侧脸线条紧绷,眼中只有对任务的专注,电梯门关闭前,他快速地对身边助理交代着什幺,助理连连点头。
第三块画面则来自专用电梯内部的一个隐藏摄像头。
具荷范背靠电梯壁,双眼微阖,像是在快速梳理思绪,脸上那份激动已经收敛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压力感。
他双手自然垂落,没有任何异动,只有右手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裤缝,似乎是思考习惯。
看着屏幕中具荷范那一丝不苟、全力以赴的姿态,以及他传达指令时那份确凿无疑的「郑家使命感」,郑梦宪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放松。
是满意?
是嘲讽?
还是对计划推进的确认?
无人能知。
「金室长。」
郑梦宪拿起内线电话,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稳低沉。
「会长,您吩附。」金室长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
「具常务今后的行程和动向,我要你随时报告。尤其是—任何异常的通讯或接触。」
指令简短,却蕴含着巨大的监控网。
「明白,会长。」金室长的回应没有丝毫波澜。
郑梦宪放下电话,重新将目光投向布宜诺斯艾利斯街头那一片混乱的画面。
那些被践踏的比索,和他手中牵着的线、看着的屏幕相比,仿佛存在于两个世界。
深夜,鸥亭,具荷范父亲最后送给具荷范的礼物——或者叫做亲情买断资产。
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光窥探,书房内只有一盏古董台灯散发着昏黄柔和的光晕。
具荷范独自坐在宽大的书桌后。
此刻的他,与白天在HY总部那个感激涕零、冲锋陷阵的具常务判若两人。
疲惫感像是从他骨缝里渗出来,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的桌上,是郑梦宪亲手给他的那个信封。
信封本身完好无损,放在桌角。
他缓缓擡起左手,手腕内侧,那块款式老旧却擦拭得极其干净的腕表,在台灯光下泛着冰冷而柔和的蓝色金属光泽。
这微光仿佛有魔力,瞬间驱散了他脸上虚伪的疲惫。
他没有去碰那个信封,而是伸出手,精准地拧动了书桌侧面一个不起眼的雕花木钮。
书桌下方传来极其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气密装置开启声。
他俯身,从里面取出了那部与腕表同色调的、泛着冰冷金属蓝光的特殊加密通讯器。
灯光映照下,他的眼神不再有半分在HY时的激动或压力,只剩下一种被极度压抑后凝练成冰的平静。
手指在特制的按键上弹动,如同在无声的琴键上演奏死亡的乐章。
这一次,动作精准、迅捷、毫无迟滞。
指令:确认目标垃圾已安全处理状态:诱饵已吞下,目标确认信任推进计划风险:因目标信任,联姻风险出现备注:对Li(李尹馨)秘密渠道安全,信号强度正在上升!
核心目标:白磷计划-引信已点燃!
发送键按下。
屏幕上一个不断自我湮灭再重组的蓝色莫比乌斯环标志亮起,几秒后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具荷范静静地看着通讯器屏幕归于彻底的死寂。
他将通讯器放回那个隐藏在桌下的、拥有信号屏蔽和防扫描功能的秘格。
他这才拿起桌上那个信封。
动作甚至带着一丝「完成必要程序」的懒散。
「味啦一—」
信封被撕裂的声音在静寂的书房里格外清晰。
照片滑出。
赵显娥那张带着病态优越感的扭曲脸孔暴露在灯光下。
「咔!咔!」
手指骨节发出细微的爆响,动作却简洁、冷酷。
照片被对折、再对折、再对折—直到变成一小块棱角分明的硬纸块。
他没有,没有碾,只是用指尖捻起这团纸块,如同对待一件真正的、令人作呕的垃圾。
打火机点燃,然后扔进烟灰缸里。
具荷范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并未拉开窗帘。
他只是静静站在那里,背对着房间内微弱的光源,身影几乎融进黑暗中。
具荷范擡起手腕,再次凝视那块旧腕表。
蓝色的表盘指针在黑暗中幽幽地走着,指向一个注定将被焚毁、被重写的未来。
冰冷的蓝光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如同两颗凝固的白色磷火。
「郑家还有时间吗?」
一句极轻的、毫无温度的话语在黑暗中消散。
这不是疑问,而是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