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一个人跑到汉江边在建的三期电子厂区,爬上那栋还没完工的最高楼顶吊塔也不说话,就看着下面浩荡奔流的汉江江水—一言不发.他一连几个省略号,李明博声音里那种被噩梦纠缠的颤抖几乎无法掩饰,「他说—.明博哥,那汉江夜景黑沉沉的,漩涡一个连着一个—像能吸走人的魂魄—
他每天要吞一把降压药!」
李明博的手,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捏得吴楚之的指节微微发白,语气陡转阴森,压得极低的咆哮如同受伤野兽的悲鸣,「我敢肯定!有人!肯定有人在逼他!逼他往下跳!」
他鹰目圆睁,血丝清晰可见,「无论是谁!敢在我背后伸手推他我李明博只要还有一口气在!
必定把他推人的那只手,连着整条胳膊!都给他一寸寸剁碎了喂狗!」
这股赤裸裸的杀意,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冲得吴楚之心底都微微一寒!
他清晰地感受到李明博对郑梦宪那份「长兄如父」的沉重羁绊与不顾生死的维护!
这股情义,沉重得像山,烫得像烙铁,不容置疑!
「既然郑会长身体堪忧,」
吴楚之迎着他那仿佛燃烧着烈焰的目光,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理解与担当,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感,更像是为了抚平李明博那颗为弟弟忧惧的心,「那签约仪式,理当由我亲自飞赴新罗!以示我方诚意,也免郑会长舟车劳顿!」
他目光坦诚清澈:「届时,我会全程陪在郑会长身边!定当竭尽所能,让他顺利、安心地完成这场交易!」
这句话,既是联盟姿态的表露,更是在向李明博传递一种安抚一一有我看着你弟弟,你尽管去干更大的事!
轰!
李明博紧绷的肩膀,终于在这一刻,难以抑制地松垮了半分。
那不是泄气,而是一种巨大的、如释重负的压力,骤然得到了片刻宣泄口的表现。
他看着吴楚之那双坚定坦荡的眼睛,听着他掷地有声的「全程陪伴」的承诺,那份如同黑云压顶般时刻蒙绕心头的、对弟弟安危的极致焦虑,仿佛被撕开了一道缝隙,泄进了些许微光。
吴楚之的这番表态,已然远远超出了商业伙伴的范畴!
这是将郑梦宪的个人安危,以一种无需言明的默契,纳入了吴楚之的责任范围!
虽然这份承诺不可能根除阴谋的暗潮,也无法完全消除郑梦宪本身的心理脆弱,但对于深陷「远水难救近火」恐慌之中的李明博来说,这就是一根从天而降的救生索!
一个值得托付的保证!
所有的顾虑,所有的商业博弈,在关乎至亲生死的承诺面前,都暂时尘埃落定,偃旗息鼓。
李明博没有说「谢谢」,他甚至没有松开紧握着吴楚之的手。
只是那双饱经沧桑的眼睛里,翻涌了良久的血潮、怒焰和恐惧,慢慢沉淀下去,重新化为了深邃却不再惊涛骇浪的平静。
他最后用力捏了捏吴楚之的手,然后才缓缓松开。
一切尽在不言中!
复杂的利益交换与非市场的政治平衡已然达成。
李明博谋求的是新罗大统领大位,吴楚之谋求的是在新罗本土经济政治格局中获得一个强大的、足以改变游戏规则的深度合作伙伴。
双方需要的,只是一个能让双方庞大资源和意图在新罗本土合理交汇的「载体」,一个可以摆在阳光下的身份。
而「新罗本土企业」,无疑是最完美、最安全的那个壳。
李明博不能接受来自华国官方或企业的直接政治献金,那将是抹不去的致命污点。
但他能接受新罗企业的合法捐赠与支持。
同样,吴楚之支持李明博的大业,也需要绕开敏感的国界限制。
更微妙的是之前王冰冰和叶小米凭藉超凡智计硬趟出来的道路一一那份包含了双重保险机制的「HY优先权」替代方案,以及关于裁员底线、技术转让等核心问题的框架共识一此刻反而成了为双方遮风挡雨的屋檐。
它将双方从商业并购细节的泥潭中短暂解脱出来,赋予了这份上升到国家战略层面的联盟必要的腾挪空间和前期基础。
至于吴楚之口中HY集团的价值一一那所谓为果核节省下的「时间成本」?
此刻在两人宏大的战略蓝图面前,更像是一个可以留给具体执行团队去讨价还价的数字游戏。
真正的「价码」,早已超越了一城一地的得失,飞升到了更高的维度。
「好!」
李明博长长舒了一口气,那紧锁了几天的眉宇间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的放松痕迹,他伸出手,主动拍了拍吴楚之的肩膀,「那好!我在汉城恭候小吴总的大驾!务必保重!」
说完,他擡手看了看腕上那枚并不起眼的老式腕表,脸上适时地流露出一丝紧迫,「吴总见谅,事关重大,耽误不起。我准备连夜去燕京,然后明早回汉城!」
「连夜?」
吴楚之确实愣了一下,看着眼前这个仿佛被无形鞭子驱赶着的男人,忍不住问,「这幺急?来都来了,火锅不吃,总得看看大熊猫啊?总得让我尽尽地主之谊嘛。」
李明博苦笑着摇摇头,带着一种被事业和责任裹挟的无奈,「小吴总盛情心领了!我也想悠哉游哉看看大熊猫(他模仿了一声低沉的咕嘧,很接地气),但世界杯这头巨兽已经压在我的肩上了!」
他无奈地摊了摊手,随即又露出期待的眼神,「不过,小吴总要是对足球感兴趣,届时欢迎来新罗,感受感受汉城之夏的热情!
我相信那定是一场难忘的盛会!」
他向吴楚之发出了一个真诚的邀请。
没有过多的寒暄与客套。
李明博办事极其利落,他朝不远处一直沉默跟随的具荷范打了个简洁的手势一一具荷范立刻上前,如同最精密的工具般,准备安排车辆送李明博奔赴机场。
最后李明博再向吴楚之、秦莞、萧玥珈等人颌首致意,目光在金润奎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传递了一个含义不明的眼神,便在随行人员簇拥下大步流星地转身离去。
他的背影融入夜色,衣袂被河风吹得猎猎作响,步伐却异常稳健,仿佛卸下了一个重担,又肩负上了更沉重的使命,朝看更广阔的天地疾驰而去。
看着消失在道路尽头的车尾灯,吴楚之站在原地,脸上一直维持着那份「运筹帷」、「携手共进」的温和笑意终于一点点褪去。
晚风似乎陡然变得凌厉了几分,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
「回家。」
他对身边的秦莞、萧玥珈、叶小米等人低声说了一句,语气听不出多少喜悦。
归途的车上,气氛比来时更加沉重。
秦莞紧紧挨着吴楚之坐下,手臂环住他的腰,仿佛想用身体的温度去暖和他微微发僵的躯壳。
她没有问,只是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无声地传递着支撑。
另一侧的萧玥珈抿看唇,秋水般的眸子在昏暗的车厢里闪看复杂的光。
她一直留意着李明博与吴楚之最后紧握双手的瞬间,以及之后吴楚之脸上那迅速褪去的伪装。
政治场上的每一次重大握手,背后都牵着看不见的丝线,可能捆绑着令人室息的重担。
聪慧如她,能感受到平静河堤之下涌动的暗流汹涌。
副驾的叶小米通过后视镜看着后座上沉默的三人,尤其吴楚之紧抿的唇角和眼下的阴影,让她的心跟看揪紧。
商业谈判的刀光剑影她已熟悉,但今天这场由吴楚之主导升级的「大棋局」,其份量和隐含的未知代价,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寒意。
金林半岛的家,灯光明亮温暖,窗明几净,与外面清冷的夜色形成鲜明对比。
在家休养的刘蒙蒙坐在宽大舒适的沙发里,正捧着一本书翻阅。
听见门响,她擡起头,乌黑如点漆的大眼睛里满是好奇。
秦莞和萧玥珈几乎是同时进门便换了鞋,目光担忧地落在吴楚之身上。
王冰冰则快步走进厨房低声吩咐阿姨准备些清粥。
客厅温暖的灯光似乎也无法完全驱散吴楚之周身若有似无的低气压。
「狗子,回来了?」
她敏锐地捕捉到吴楚之进门时脸上那一闪而逝的疲惫和勉强维持的、略显僵硬的笑容,「怎幺样?大获全胜了吧?来,臭屁臭屁,给我摆摆你是怎幺压制那个李明博的。」
她放下书,兴奋地从沙发上跳起,蹦到吴楚之身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期待与兴奋。
她其实早就接到了秦莞等人发的简讯,说一切顺利。
但是此刻,狗子进门的时候,脸色明显不对。
吴楚之身后,秦莞和萧玥珈对视了一眼,两双同样美丽却气质迥异的眼眸里,都清晰地映出彼此的茫然与不解。
在她们眼中,也如同刘蒙蒙一般隐藏着不解。
吴楚之今天已然登峰造极一一折服了新罗商人,联动了新罗未来的大统领候选人,将一盘涉及数十亿美金、看似陷入僵局的并购谈判,硬生生拔高到了区域经济协同的宏大层面,达成了一份更有远见的结盟协议!
这不叫大获全胜,什幺才叫?
然而,吴楚之只是对刘蒙蒙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用力揉了揉她的头发,声音低沉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赢了?也许吧——·我静静,别理我。」
他没有解释,没有任何交流的欲望,径直转身,走向那间位于角落、此刻显得格外寂静的书房。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