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刚在南美闻到铜矿血腥味!
尝到钱滚雪球、撬动一国经济的巨大魔力!
我圈定了巴西那个富矿的靶区,连外围情报都收集得差不多了!
正准备撸起袖子跟着雄总大干一场,直接操盘那种!」
他的声音微微拔高,带着青年才俊被迫离开主舞台的愤,「可现在,把我塞到这里,闻到的只有机油和焊锡味!
盯着报表上那几毛几分钱的差价算成本!
这叫什幺事儿啊?」
他猛地停住脚步,看着黎媛的眼睛,一字一句,带着某种屈的质问,「草根的泥巴味我闻得到!
可我要的是矿山!
是能改变格局的资源!
雄总教我眼光要往上看、往远看!
可恩公这——唉!这算怎幺回事?」
他胸中激荡的情绪如同那破碎的冰块,棱角分明地显露出来。
这不仅仅是事业的落差,更像是一种价值追求的剧烈冲突,一种渴望在更辽阔战场建功立业的年轻野性,被强行摁在了狭窄的、布满灰尘的缝隙里。
黎媛没有立刻反驳。
她理解地点头,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弟弟」。
她知道他在阿根廷货币之战后期展现出的锋芒和精准判断力,那份运筹惟、窥视行业动向乃至国运的气魄,绝不应被湮没在螺丝钉的计价清单里。
旁敲侧击之下,她也从刘蒙蒙口中得知了吴楚之这幺安排的深意。
可这一切的「深意」,又怎能向韩毅言明?
她只能轻轻叹了口气,重又走到他身边,用手肘轻轻碰了碰他胳膊,换上了轻松调侃的语气,「好啦好啦,革命战士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嘛!
再说了,萌萌猪不是也说了吗,这就是董事长在锤链你这块顽铁呢!天将降大任—」
她知道此刻空洞的安慰无效,干脆岔开话题,「对了,告诉你个好消息,你妹小冰这次月考,物理考了年级前三!这丫头以后搞不好是个女科学家呢!」
这话总算精准地挠到了韩毅心里柔软的一角。
他紧绷的脸部线条微微松动,露出一丝真心的笑意:「这小丫头片子其实,她读书比我强。」
就在这时,后面「滴滴」两声喇叭响。
一辆沾满泥浆的黑色帕萨特停在他们旁边。
车窗摇下,露出刘辉那张惯常没什幺表情的国字脸,眼神锐利如刀地扫过路边的两人,最后落在韩毅身上,「都这当电线杆子呢?厂区门口晒太阳挺美?韩组长,接个人用了大半天?」
韩毅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条件反射般地立正,「辉哥!黎媛刚到,我们这就进去!
,他迅速拉开车后门,让黎媛先上车,自己则把行李箱塞进后备箱。
刘辉从后视镜警了一眼挤在后座的两个年轻人,声音不高不低,却带着清晰的命令,「黎媛的身份是投行部过来的项目经验支持岗,临时编入你的尽调小组实习一周,协助你工作。
韩毅,她是来跟你学东西的,不是给你当生活助理的,人带回来交给老张,马上组织进销存系统数据初步梳理!
下午一点半我要看进度报告!明白?」
「是!明白!」
韩毅立刻应声,声音干脆利落,只是眼神深处那点光亮,彻底被压了下去,只剩下被重新点燃的、面对严厉上司的紧张和一丝藏不住的疲惫。
帕萨特碾过坑洼不平的路面,留下一道泥印,驶向那扇锈迹斑斑的网腾电子厂大门。
韩毅与黎媛隔看不足半臂的距离坐在后座,车窗外的萧索与车内的肃杀混杂,方才路边短暂的交心,如同冰雪融化后瞬间又被封冻。
新的战役,或者说,更憋闷的磨砺,才刚刚开始。
网腾电子厂的大门在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外界稀薄的阳光和更稀薄的希望。
空气仿佛粘稠了几分,弥漫着浓烈的金属切割、焊锡松香和清洗剂混杂的特殊气味,有些刺鼻。
(注:以现在看惯了的智能无尘车间的目光去看世纪初的国内PCB厂,无论其出货量达到哪个量级,都是作坊式的。
当时的工艺就那个水平,不要代入现状去看。)
车间里机器运转的轰鸣声汇成一股低沉的、永不停歇的噪音潮汐,拍打着耳膜。
刘辉的「办公室」设在一个靠近厂区边角的小平房里,与其说是办公室,不如说是个多功能杂物堆放间。
几张旧办公桌拼在一起,上面堆满了帐簿、凭证、安全帽、样片图纸,甚至还有几个沾着油污的扳手。
墙角堆放着成捆的覆铜板基材和封装好的电路板成品,灰尘在透过布满油渍的窗户射入的光线中飞舞。
「都坐。」
刘辉自己大马金刀地在一张嘎哎作响的老式木椅上坐下,也没管韩毅和黎媛是否找到完整的椅子。
他面前已经摊开了几个厚厚的档案盒,里面塞满了各种单据凭证。
「老张!去仓库把上个月和本月的入库登记簿、领料单存根联、成品入库登记本、发货清单底联都拿过来!
顺便带几个仓管员过来!」
门口一个中年男人应声而去,他是小组里经验丰富的老员工张磊。
「黎媛,」刘辉眼皮都没擡,直接下令,「你先熟悉这套进销存系统,把最近半年的所有电子流水台帐导出来,按物料代码分类,对比采购订单、发票、入库单、领料出库之间的数量和日期一致性。
重点排查铜箔、干膜、锡膏这三大项的数据流转节点冲突。」
他把一个油腻腻的U盘推到桌子另一边。
黎媛没有任何迟疑,立刻点头:「好的辉哥。」
她拉过一张吱呀乱响的铁凳子坐下,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熟练地插入U盘。
「韩毅,」刘辉这才擡起眼皮,视线像冰冷的探针戳在他身上,「你的活儿在这里。」
他用粗的手指敲了敲桌上摊开的、堆得像小山一样的发票、订单和入库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