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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求父亲!勿虑儿等!天寒地冻!望父亲千万加衣!千万珍重自身啊!」

他喊完这句话,仿佛用尽了毕生气力,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所有支撑,软倒下去,但被身后的安全员死死架着肩胛骨,头颅却深深垂了下去,身体在巨大的悲恸和屈辱中剧烈地抽搐着。

雨水滂沱。

三个湿透的儿子,以不同的姿态跪倒在象征着国家法度的检察厅大门前,跪倒在撑着一口气站立的父亲脚下,发出凄厉的忏悔、泣血的嘱托。

这景象极具视觉冲击力,像一尊充满了古典悲剧意味的残酷雕塑,在雨水的冲刷和闪光灯的暴晒下,发出无声的哀鸣。

周围死寂无声。

连雨滴砸在地上的碎裂声,都仿佛被按下了消音键。

只有儿子们凄厉绝望的哭喊在空气中回荡、扭曲、碎裂。

金大中枯稿的胸膛剧烈起伏着。

儿子们的哭喊、记者们隔着玻璃无声的疯狂闪光、安全员粗重的呼吸、秘书焦急而恐惧的目光——

所有的一切,都凝聚成无数根无形的、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他摇摇欲坠的精神壁垒!

寒风卷起他病号服的衣角,如同残破的旌旗。

「哈哈!!」

金大中枯稿的手死死按住胸口,那里跳动的不是心脏,而是被利齿撕咬殆尽的民主丰碑。

青瓦台的冷光刺进他浑浊的瞳孔,倒映出四十年前的自己一在军事法庭昂首高呼「自由万岁!」的青年斗士,如今竟沦为权力祭坛的献牲!

「正—义!!!」

一声呕血的长啸撕裂暮色!

那不是人声,是被拔去獠牙的老虎咬断锁链的哀鸣!

啸声裹着光州的弹痕、选举的誓言、狱中的血书,撞向检察厅冰冷的国徽。

铜铸的太极图在音波中震颤,震落积年尘灰如雪。

困兽长嗥,笑断的是新罗司法殿堂最后一道承重梁。

暮虎之悲,泣的是以子献祭的权杖终成墓碑。

残虎之啸,碎的是毕生信仰铸成的锁链。

轰!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强烈眩晕感如同山崩海啸般猛地袭来!

拼了命的说完了最后一句台词后,他眼前所有的景物,昏暗的天色、冰冷的建筑、湿透扭曲的儿子、刺目的闪光,都疯狂地旋转、撕裂、扭曲变形!

他再也支撑不住了!

那根名为意志的弦,在完成了推着骨肉走向毁灭的终极任务后,彻底崩断了!

一股无法抑制的血腥味猛地冲破喉咙!

噗嗤!!

一大口滚烫的、带着浓烈铁锈气息的鲜血,如同压抑已久的绝望火山喷发,猛地从他□中喷涌而出!

猩红的血箭混合着冰冷的雨水,在惨白的雨幕中炸开一团凄厉刺目的红雾!

「父亲!」

「大统领!」

撕心裂肺的惊呼和恐慌瞬间炸开!

金大中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架的破败布偶,不受控制地、彻底软倒!

在安全员惊骇欲绝、拼尽全力的搀扶下,依然失去了全部意识和力量,沉重地歪斜下去!

世界在他最后的意识感知中,只剩下一片无边的、轰鸣旋转的黑暗和那浓得化不开的、绝望的血腥—

黑暗彻底吞噬了所有光线和声音。

救护车刺耳的嘶鸣撕裂了汉城检察厅上空阴沉的雨幕,红光与蓝光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疯狂旋转,折射出诡异的色彩,如同洒落一地的血泪。

金大中那具被病号服裹挟的枯槁身躯,在医护人员急促的呼喊和担架的颠簸中,像一片失去依托的残叶,迅速消失在门洞深处。

一场喧嚣之后,只留下冰冷石阶上那两滩刺目的、尚未被雨水完全冲刷干净的猩红血迹,如同两朵在泥泞中盛开的罪恶之花。

汉城的天光,在救护车凄厉的尾音中彻底沉入暮霭。

灰败的云层压得更低,将最后一点残存的光晕也吞噬殆尽,只余下城市霓虹在遥远天际晕染开的虚假暖意,映照着检察厅门前这方浸透了血泪与绝望的冰冷舞台。

远处高楼轮廓模糊,像一头头蛰伏的钢铁巨兽,在愈来愈重的夜色里冷眼旁观。

雨势终干微弱下来,化作冰冷的、粘腻的雨雾,无声无息地笼罩着整座城市,如同为一场盛大的谢幕涂抹上的厚重灰霾。

台阶上的血迹在朦胧水汽中微微晕开,暗红的痕迹顽强地烙印在石缝里,像一头垂暮猛虎被猎人重创后,在岩石上徒劳挣扎留下的最后爪痕,透着股惨烈而顽固的生命力,也预示着蛰伏于黑夜中的、更加疯狂的报复。

汉城国立大学医院,特护病区的空气重新被消毒水和某种绝望浸透了。

仪器的嘀嗒声比雨声更令人窒息。

金大中在无边黑暗中沉浮了不知多久。

每一次意识的闪回都伴随着胸腔内如同被钝锉反复切割的剧痛,和喉间残存的、令人作呕的浓重血腥气。

他终于再次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依旧是惨白的天花板,冰冷得如同审判席。

身体沉重得像灌满了铅水,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全身衰败的神经末梢。

心电监护仪的电极贴片依旧顽固地吸附在他胸前,传来持续不断的冰冷电击般的麻刺感。

更深的恐惧如潮水般涌回。

不是对死亡的恐惧一他刚刚才从它的利爪下逃脱。

而是对计划功亏一篑的恐惧!

意识回笼的第一刻,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转头,想确认,那拼着最后一口气、吐血也要完成的戏码—究竞如何了?

镜头!

镜头是否捕捉到了那个「大义灭亲」的顶点?

儿子们的跪别!

他的「壮烈」倒下!

这一切——

「大统领,您醒了?」一个极度疲惫又强作镇定的声音从床边传来,是那位忠诚的秘书。

他端着一杯水,眼窝深陷,嘴唇干裂。

金大中艰难地动了动脖颈,喉咙里发出砂砾摩擦般的嘶声,眼神死死盯住秘书。

「—播了吗?」

声音破碎、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但那眼神却如同淬了火的钩子,燃烧着急切和不容闪避的压迫力。

他此刻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昔日统御一国的威严,更像一头被围猎至绝境、失血过多、伏在枯草从中艰难喘息的暮年老虎。

胸腔内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衰败腐朽的内里,发出擂鼓般的沉重回响,震得他周身骨骼都在呻吟。

可即便如此,那双深陷眼眶中的眸子,却未曾熄灭半分锐利与执拗。

那不是清醒的光芒,而是仇恨与执念燃烧到极致时淬链出的幽火,仿佛要穿透眼前这个年轻人,直接点燃屏幕上他需要确认的结果。

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深深抠进身下雪白的被单,留下几道扭曲的褶皱,恰如虎爪深陷囚笼铁栏时留下的不甘印记。

秘书立刻明白了。

「播了!」

他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后怕和近乎狂热的肯定,「全国——所有主要频道!滚动播放!上的点击——炸了!」

秘书飞快地拿起了床头柜上的遥控器,指尖微颤地按下了开关。

对面墙壁上的大屏幕电视瞬间亮起刺目的白光。

屏幕上,是一帧帧被循环播放的清晰画面。

暴雨如注的汉城检察厅门前。

冰冷湿滑的石阶上。

他那三个儿子一或如金弘杰般彻底崩溃、泥水满面地匍匐叩首;或如金弘业般涕泪横流、绝望哀嚎;或如金弘一般屈辱惨然、却在最后爆发出撕裂心肺般的悲怆呼喊—.

三个声音,在电波的放大下,穿透病房的寂静,以不同的声调、同样的凄厉,交织回响。

「——父亲!勿虑儿等!」

「天寒地冻!望父亲千万加衣!千万—珍重身啊!」

「—定当安伏法!请父亲放!万请父亲——为不肖保重身体!保重身体!」

「—儿等自当遵纪守法!深居简出!静心思过!洗心革面!——只求父亲——努力加餐饭!保重——保重身体啊!」

「努力加餐饭——」

金弘杰那如同濒死幼兽般的乞怜呼唤,在冰冷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锥心。

这句话,如同蘸满盐水的皮鞭,狠狠抽打在金大中那颗早已遍布裂痕的心上。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剧痛、酸楚与暴戾的情绪,猛地冲上他的喉头,逼得他喉结剧烈痉挛。

这声乞怜的呼唤,不仅是对观众的最大催泪弹,更是对他「暮虎」面具最赤裸的嘲讽!

残阳暮虎,猛则猛矣,其爪牙再利,也抓不回被生生撕裂、拱手送入图圄的幼崽;

其声威再盛,也震慑不住早已谋划好要将他生吞活剥的幕后群狼!

他看到了儿子脸上真切的恐惧与绝望,那一刻的父性与精心设计的表演产生了令他室息的冲撞。

他强迫自己将这股巨大的情感逆流狠狠压制回去,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下颌线绷紧得像拉满的弓弦。

那并非铁石心肠,而是深陷狼群环伺的暮虎,必须用最坚硬的意志封死任何可能暴露软弱的缝隙,哪怕是舔犊之情带来的痛苦洪流,也必须在他亲手构筑的堤坝前被死死堵住,成为滋养更深更毒怨念的苦水。

儿子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钉,狠狠扎进金大中衰败的心脏!

他苍老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拼命压抑着那股几乎要冲破喉管的、混杂着血腥气和撕心裂肺痛苦的腥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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