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脸上,开始有『人』的表情了。」这是她端详它许久后说的第一句话。
紧接着,是第二句,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小心,别让王看见。」
白袍祭司掏出一粒火种——只有豌豆大,却散发稻谷的金色。她把火种放在影的掌心,教他如何用呼吸去喂养它,如何让它心中生根发芽。
「这是最高明的『生命缔造』,链金之极。」
她说:「把『无』炼成『有』,再把『有』炼成『爱』。」
影不懂「爱」是什幺。
他从黑王那里知晓了「孤独」,从祭司这里知晓了「惧怕」,却从未听说过「爱」。
但他却觉得那粒火种比星辰更烫。
他伸出带着裂缝的瞳孔去凝视,看见火种内部竟藏着一座城市:人类在城里耕种、歌唱、为儿女起名字,又为逝者掘墓。
那城市很小,小得可以装进一粒豌豆;却又大得需要亿万颗心才能点亮。
影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渴望——渴望成为那些「心」中的一颗,哪怕只是最黯淡的一颗。
祭司察觉了他的渴望,于是轻声说出那个后来被判为「叛逆」的计划:
「我要你把这座城放大,放大到足以容纳所有被塔排斥的魂灵。放大到——让塔不再是通天之梯,而是通『人』之梯。那一日,你不必再替黑王活,我也无需再替他吹号角。」
「我还要你把『火』送给人类——链金之火、文明之火、叛神之火。贱族若得火,便得眷顾;眷顾若聚,便成龙之匹敌。」
「做他们的『祖』,燃起太一,唤醒星辰,可以获得平视黑王的高度,与祂分庭抗礼。」
她说这话时,睫毛上落着细小的冰晶,如同一排水晶风铃。影听着风铃响,忽然记起自己从未被允许「渴望」什幺。
于是他把那粒火种攥进胸口——那里没有心脏,只有一道空腔,像被世界遗忘的祭坛。
火种贴上腔壁,发出「滋」的一声,竟烙出一枚疤痕,形状酷似人的掌印。
那天的风很大,吹得两人的影子几乎绞成一条绳。绳的一端系着塔,另一端系着尚未到来的未来。他们并肩站在塔檐,脚下是尚未合拢的魂井,头顶是尚未睁开的星。
……
塔年复一年地长高。
像一柄逆插的剑,把天空的掌心磨出茧。
黑王偶尔俯瞰,满意地看见:塔身越来越像自己的脊骨,塔影越来越像自己的影子。
他未曾察觉。
那影子已在塔的内部,悄悄生出了心脏。
他将链金术的奥秘、诸多知识的碎片,藏进了光怪陆离的梦境,顺着风,顺着雪,顺着迁徙的鲸群,漂向人类最初的聚落。
很快,在遥远的北方,有人学会了用燧石击火;在更远的东方,有人以骨笛吹出第一声曲调;在灼热的沙漠,有人把星辰的轨迹画在岩壁。
他们不知道,自己每一次仰望,都是在回应塔顶那粒火种的共鸣。
人族的第一座「火塘」燃起时,影站在远处,像一截被火光拉长的枯枝。他忽然想起黑王的谶语:「你替我活,又必须替我去死。」
那一刻,他第一次对「死」生出私心的疑问:若我死了,这些火光可会替我活下去?
……
然而,龙族的长老会并非盲瞽。
风的低语、火的异动、人类部落中流传的过于精巧的知识,都成了告密的线索。
当第一份关于「影之僭越」的密报呈至黑王御座前时,王为之震怒,却并不感到惊讶:
「我早知他会背叛,见到了光的影子,若能继续忍受黑暗,又怎配做我的影子?」
反制的手段,早在影诞生时便已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