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柱上的预言书,规划了所有。
却唯独没有规划「超越」本身。
它允许人成长,却不允许人成神。
可他还是想登月,登上那高天。
……
昙摩开始深居简出。僧寮的窗,昼夜透出幽蓝的光,照得樱花道宛如海底。他不再抄经,不再撞钟,甚至不再擡头看月。
他的世界缩小成一张链金台。
台上摆满蒸馏瓶、离心机、反应釜。
他开始频繁出入镜原城的地宫深处。
那里有教团设立的链金工坊。
蒸汽管道如巨蟒盘踞,红水银在玻璃器皿中沸腾,发出沉闷的咆哮。
昙摩的链金术日益精进,已能点石成金,化水为银,甚至窥见了生命缔造的些许规律。
枫蝶依旧在樱道尽头等他,只是他赴约的次数越来越少,间隔越来越长。
她不再问关于天梯和月亮的事,只是静静看着他日渐深邃的眉眼,看着他身上沾染的、洗不掉的金属味与血腥气,和眼底那簇越烧越旺的、名为「野心」的幽火。
「昙摩,」一次月圆,她轻声问,「你找到那条路了吗?」
昙摩没有回头,专注地调整着压力阀:「快了。只差最后一步……」
「需要一种能承载灵魂震颤的『基质』。」
他忽然转身,目光灼灼地盯住枫蝶,看着那双异色瞳在工坊光线下,微微发亮:「枫蝶,你的眼睛……为什幺是两种颜色的?」
枫蝶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长发,像被火烫到:「生来如此。」
「不,」昙摩走近,手指几乎要触碰到那绯红发丝,却又缩回,仿佛那是禁忌的圣物:
「我从古籍残篇中得知,链金术的巅峰成果有『血源刻印』之说,特殊的发色、瞳色,往往是强大血脉或……特殊『质料』的显性表征。」
他眼中闪烁着发现真理的狂热:「你的存在本身,或许就是钥匙的一部分。」
枫蝶后退一步,背脊抵上冰冷的铜壁。
朱木折扇「啪」地落地。
她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昙摩,觉得他像一尊正在被自身欲望熔铸的青铜像。
「……我不是钥匙,昙摩。我是枫蝶。」
昙摩却仿佛没听见,沉浸在自己的推演中:「如果能解析你的生命图谱,结合我最新构想的三重『神经融炼矩阵』……或许能创造出真正适用于凡人的『登神之阶』!」
那一刻,枫蝶眼中某种光熄灭了。她弯腰拾起折扇,轻轻拂去灰尘,声音平静得可怕:「所以,我成了你的『实验材料』?」
昙摩一怔,似被这句话刺醒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与挣扎,但很快被更强大的执念压下。
他伸手想抓住她,却只抓到一把冰冷的空气。「不,枫蝶,你误会了!是为了我们的未来!一旦成功,你我都能……」
「都能怎样?」
枫蝶打断他,擡起眼,「都能——长生?都能——成神?都能——把『此刻』像标本一样钉在永恒里?」
「可『此刻』早被你杀死了,昙摩。」
她转身,木屐声碎在蒸汽的暗雾里,像一串被掐灭的火引。樱花被风卷进工坊,落在炽热的反应釜上,发出「嗤」的焦响,化成一缕绯红的烟,烟里带着淡到几乎空无的苦涩。
昙摩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极昼里那枚永不坠落的太阳——原来它早已坠落,只是坠在她转身的背影里。
他无法停下。
就像射出的箭,无法回头。
……
那次不欢而散后,枫蝶消失了。
宛若一滴水融入大海,再无痕迹。
镜原的樱花依旧年年盛开,空声塔的钟声依旧准时响起,只是樱道上再没有那个提着朱木折扇、等他赴约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