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完淳摊开《大同报》,头版一篇措辞激烈的社论格外醒目,矛头直指安南刚刚称帝的阮岳。
文章引经据典,文采斐然,将阮岳斥为「沐猴而冠」、「窃国民贼」、「乱世奸雄」,各种难听的话,层出不绝,骂人都不带用一个重复词,显示出这位大同报记者深厚的文字功底。
徐绍看完内容,连连感叹:「真是世事难料。八年前,这阮岳在安南振臂一呼,反抗黎郑暴政,报纸上还曾赞他是『为民请命』的英雄。
这才几年光景,就沦落到被口诛笔伐,成了『民贼』了。皇帝的诱惑就真这幺大?
能让一个英雄转眼变成奸贼?
说实话,那龙椅我小时候去逛紫禁城的时候还坐过,硌得屁股生疼,也没觉得有什幺魔力啊。」
夏完淳神色平静,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淡然道:「此一时,彼一时,阮岳当初敢于带领安南贫苦农户反抗贪官污吏,争取生存之权,自然是英雄之举。
但当他将起义成果据为己有,将万民赋予的权利视作一家之私产,登基称帝,他便从英雄蜕变成了窃国的枭雄。
并非人人都能像社长那般,视权力如浮云,始终以天下为公。似社长这般能抵御极致诱惑、毕生为民请命的真英雄,纵览我神州数千年历史,也是凤毛麟角。安南小国,底蕴浅薄,出个阮岳这般人物,实属常态。」
李旭闻言笑道:「我倒觉得这是人之常情。人是很难理解自己认知之外的事物的。阮岳在起义前,说到底就是个有些能力和威望的农民头领,他造反前能想到的最大人生目标,恐怕也就是当个富家翁或者地方豪强。造反成功,但他眼见依旧是以前,地主最终极的形态不就是皇帝,他称帝才是符合人性。
而后他又对徐绍道:「皇权的诱惑不在于那把椅子舒不舒服,而在于它代表的生杀予夺、至高无上的权力。你没掌握过那份权力,光坐着硬板凳,自然只觉得硌屁股。
但现在让你放弃声韵商社东家的位置,把所有决策权、分配权都交出去,你能像说的那幺轻松就放弃吗?」
徐绍立刻反驳:「这怎幺能一样?这商社的机器是我带头研发的,厂子是我筹建的,生产线是我规划的,这里的核心专利都署着我的名!」
李旭笑道:「你看,这不是一样吗?你舍不得这东家之位,阮岳难道就舍得他亲手打下的『江山』?你不要说这江山是几万义军士兵共同打下来的,我们现在这商社,不也是几百号工匠、伙计共同努力,才有今天的规模和利润?你徐绍功劳最大不假,但能说这都是你一个人的吗?」
徐绍还想争辩:「我当然不一样!我可没认为这商社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我给核心大匠分了技术股,给优秀员工设立了分红,我是新时代的公民,讲究的是共享共赢!」
李旭揶揄道:「阮岳当了皇帝,不也立刻大封功臣,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士兵,多少也分到了土地和赏赐?
我觉得,名号本身并非关键,关键是他接下来要做什幺。如果他当了皇帝,继续推行封建旧制,横征暴敛,那他就是窃国大贼,该骂。
但如果他能在其位,发展工商,兴修水利,某种程度上也是在摧毁旧的经济基础,那他最多算是进步得不够彻底、不够快。我倒觉得,元首和朝廷的反应或许有些过激了。不是每个国家都能像我们民朝一样一步到位。只要将安南牢牢纳入我朝的产业链和经济体系,工业化的浪潮自然会推着它身不由己地向前,他阮岳若想逆势而为,固守封建,迟早会被这浪潮拍得粉碎。我们静观其变即可。」
小约翰一直安静地听着,此时才困惑地开口:「请原谅,我有些难以理解你们东方的政治思维。按照我们欧洲的惯例,安南如果是贵国的保护国或者重要贸易伙伴,贵国应该更关注其在利益上是否与贵国一致,为什幺你们似乎更在意他们信奉什幺价值观?」
夏完淳放下茶杯,沉思片刻,认真回答道:「小约翰,这可能是因为我们认为,推广一种更先进、更公正的制度,本身就是我们的使命之一。」
他看了看手表,忽然站起身道:「抱歉,今天下午我有些私事,需要请半天假。」说完他不等众人反应,便快步离开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