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应台端着酒杯,捋着他那保养得极好的胡须,笑呵呵地走到孙传庭面前:「抚台大人清正廉明,我等皆是有目共睹。如今圣上立下不世之功,大人身为封疆,亦是与有荣焉。只是————」
他话锋一转:「战事已了,接下来当以安民为上。江南虽富,然民生亦苦。
朝廷屡开商税,清丈田亩,已令民怨沸腾。下官恳请抚台大人,能体察民情,向圣上进言,暂缓新政,与民休息。如此,方是长久之道啊。」
这一番话,说得是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既捧了孙传庭,又点出了民怨,还搬出了长久之道,几乎堵死了所有强硬的可能。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孙传庭身上。
只见孙传庭笑了笑,示意胡应台坐下。
他没有直接反驳,反而端起酒杯,高声道:「胡老先生所言,确是老成谋国之言。本官,深以为然。」
众人一愣,胡应台脸上更是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看来这位孙抚台,也是个知难而退的聪明人。
然而孙传庭的下一句话,却让整个得月楼的空气瞬间冻结。
他将手中的酒杯缓缓放下,然后,从怀中取出了那份塘报抄本,啪的一声,轻描淡写地拍在了桌子上。
「钱老先生,与在座的诸位乡贤,都是我大明的栋梁,是读圣贤书,明大义的人。」
孙传庭的笑容未变,但那笑意,却不及眼底。
「我想请问诸位一句,陛下在极北苦寒之地,于尸山血海中为我大明拼命的时候,诸位在做什幺?」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一一扫过那些瞬间僵硬的脸。
「你们在吟诗作对,在泛舟秦淮,在享受着这份用无数将士的鲜血换来的安宁。」
「现在,仗打完了。陛下凯旋,国库却空了。无数为国征战的将士,还等着朝廷的封赏与抚恤;无数在战火中被毁的城池,还等着朝廷的银子去重建。
本官倒想问问,胡老先生,这与民休息的民,包不包括那些为国流血的兵?
这长久之道的道,是不是要建立在我大明财政崩溃,军心动摇之上?!」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狠狠砸在众人的心口。
胡应台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
孙传庭站起身,缓缓渡步到窗边,看着窗外那依旧灯火辉煌的秦淮河。
「诸位家中的地窖里那发了霉的银子,该拿出来晒晒太阳了。陛下一直鼓励工商,就是要让钱生钱,让银子流动起来,变成能吃的粮食,能穿的衣服,能御敌的刀枪。而不是让它变成一堆死物!」
他猛地回身,目光如电,直刺胡应台。
「今日本官不是来与诸位商议的,是来给诸位指一条明路。」
「助饷,以及应天府商市的振兴,本官要看到成效。一个月内,户部在应天的税关,我要看到至少三百万两银子的商税入帐!这笔钱可以是你捐的,也可以是你投资市舶开办工坊赚来的,本官不管过程,只要结果!」
「三————三百万两?!」有人失声惊呼,「抚台大人,您这是要————要抄了我们的家啊!」
「抄家?」
孙传庭发出一声冷笑,那笑声让整个大堂的温度都降到了冰点。
他一步步走回到桌前,俯下身,用只有胡应台等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诸位大概还不知道,活捉皇太极后,陛下是怎幺处置他的吧?」
「是凌迟。」
「就在盛京的城楼上,当着所有投降的旗人奴才的面,一片一片,割了三千六百刀。」
「诸位,」孙传庭直起身,脸上又恢复了那温和的笑容,仿佛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们的脖子,比皇太极的骨头更硬吗?」
「哐当——」
一声脆响,是胡应台手中的酒杯,失手落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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