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林远山又打出了第二张牌:“再者,陛下,这漕运上下,从船夫到纤夫,从管事到胥吏,数万人的生计,都系于咱家一身。南北粮秣的调运,更是国之血脉。
这些事,非一日之功可成。
老奴纵有万死之罪,然此血脉一旦断流,北边的兵,京城的民,吃什么?这个摊子,除了咱家,一时间谁能接得住?谁又敢接?”
这便是他最大的自信——“数十年的经营,漕运离不开我”!
林远山说完,便死死地盯着御座上的皇帝,像一个输光了所有筹码的赌徒,在等待着对手最后的宣判。
他赌,赌这位年轻的皇帝会有所忌惮,会为了大局的稳定而选择让他戴罪立功。
然而,皇帝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他的目光如同利刃,剖开林远山那层色厉内荏的伪装,直抵他内心深处最软弱的侥幸。
“林远山,你在宫内宫外伺候了三代君王,自诩看透了天下。那朕倒要问问你,”皇帝的每个字,都重重敲在林远山的心上,“你可曾从史书上见过有哪一对君臣,在像你我今日这般撕破脸皮之后,还能破镜重圆,相安无事的?”
他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与他年龄不符的沧桑与冷酷。
“汉之霍光,权倾朝野,其后满门族灭;唐之李林甫,口蜜腹剑,终究刨棺戮尸;我大明朝,前有刘瑾,近有严嵩,哪一个不是树倒猢狲散,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提及刘瑾这个名字,朱由检的语气中带着刻意的轻蔑。
“你自以为是的法不责众,在他们面前,可曾管用?你视若性命的不可或缺,在朕的江山社稷面前,又算得了什么?连刘瑾那样的‘立皇帝’,朕的皇祖武宗说杀也就杀了,最后落得个凌迟处死,千刀万剐!你一个盘踞在漕运上的钞关太监,难道还觉得自己的脑袋比他更硬吗?”
朱由检冷笑一声,幽幽地说道:
“你经营了三十年,竟连最简单的道理都没懂。这朝堂之上的斗争,从来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
“它,是你死我活!”
“这个道理,原来你不懂啊!”
这最后一句话,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彻底扎穿了林远山所有的幻想和防线。
他之前所有的试探威胁和交易,在对方看来,都不过是一个将死之人可笑的呓语。
朱由检顿了顿,话锋一转,如同最锋利的刀,直刺林远山最柔软的地方:
“朕知道,你在河间还有一个侄子,叫林文宇,是吗?”
林远山终于眉头一皱!
林文宇是他林家唯一的根,是他全部的希望和寄托!
前所未有的暴怒和恐慌瞬间冲垮了林远山所有的伪装。
他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
“陛下!”他第一次忘记了尊卑,嘶吼道,“祸不及家人!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你杀我,我认了!你若敢动我侄儿分毫,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面对威胁,朱由检只是淡淡一笑,那笑容里充满了猫戏老鼠般的残忍。
“朕不杀他。”
这四个字非但没有让林远山安心,反而让他感到了更深的恐惧。
只听皇帝继续用那不带感情的语调说道:“朕不但不杀他,还要让他,让你林家,名垂千古。”
林远山愣住了。
“朕已经下旨,要在你治下的清江浦码头以及老家河间最显眼的地方,为你林远山立一块碑,铸一个像。”
“那会是一尊跪像,用上好的铁水浇铸,让你永远跪在运河边,向那些被你鱼肉的百姓谢罪。”
“那块碑会比任何功德碑都要高大。朕会亲笔写下碑文,将你的每一桩罪恶,从贪墨钱粮,到结党营私,详详细细,刻在上面,让你林家的子子孙孙,让你河间林氏的后人,世世代代都能看到!让天下的读书人都知道你林远山是个什么东西!让你的名字与秦桧、严嵩之流,永载史册!”
林远山整个人都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