觐见被安排在次日的文华殿。
这里并非正式朝会的奉天殿,更像是皇帝的私人书房。
殿中没有御座,只有一张巨大的紫檀木长案,案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图纸、书卷和奇特的机械零件。
大明皇帝朱由检正背对着他,站在一张巨大的地图前。
他没有穿龙袍,只是一身素雅的蓝色道服,头发用一根木簪束起,看上去更像一位潜心格物的道士,而非九五之尊。
皇帝正在用一把小巧的银镊子专注地调试着那只机械夜莺的内部机簧,仿佛那才是天下间最重要的事情。
王承恩侍立一旁,一言不发。
这场景让阿方索感到前所未有的荒谬与压力。
眼前的人似乎对他的到来毫不在意,这种被彻底无视的感觉,比任何帝王的威压都更具摧毁性。
“阿方索·德·卡瓦略总督。”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终于开口了,他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得像一汪古井。
“朕在读贵国诗人卡蒙斯先生的《卢济塔尼亚人之歌》。‘陆止于此,海始于斯’,何等的壮丽与豪情。朕很好奇,是什么样的精神支撑着你们的先辈,驾驶着随时可能散架的卡拉维尔帆船去拥抱未知的大洋?”
阿方索整理了一下思绪,恭敬地答道:“是信仰,陛下。是对上帝的虔诚,和对传播福音、探索世界的热情。”
“信仰?”皇帝终于转过身来,他的目光清澈而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一个有趣的词。朕听闻贵国的探险家迪亚士在首次绕过好望角时,将其命名为‘风暴角’,因为他险些在那里葬身鱼腹。而贵国的国王若昂二世却力排众议,将其改名为‘好望角’,因为他从这风暴中看到了通往印度的希望。”
皇帝缓缓走到阿方索面前,目光落在他那枚十字徽记上。
“所以,你说错了。支撑你们的不是信仰。而是那位国王一般,能从风暴中看到希望的,冷酷的远见。是对财富与霸权毫不掩饰的欲望。”
阿方索的冷汗瞬间冒了出来!
眼前这位皇帝不仅读他们的史诗,甚至连他们航海史中最核心的细节都了如指掌。
仿佛他不是在听取汇报,而是在给他上课。
“陛下……”
“别急着辩解。”皇帝抬手制止了他,随即指向那副巨大的《坤舆万国全图》,手指落在了马六甲海峡。
“这里曾经是你们的掌上明珠,扼守住了东西方的咽喉。可就在十六年前,你们的守军是如何被荷兰人的舰队和亚齐苏丹的联军打得狼狈不堪的?”
他不等阿方索回答,手指又移到了南美洲的巴西。
“还有这里,富饶的甘蔗产地,荷兰人不是也一度将你们挤出了巴伊亚吗?朕很好奇,为何昔日海洋的霸主,如今却处处被那些‘海上马车夫’压着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