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翊乃负手说道:
“人固有一死,岂不闻太史公有言——”
“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
“翊窃以为死国事、死天下事,可谓重于泰山者。”
黄叙一震,低头若有所思。
“若死于乡间盗贼械斗,既不能全国家生养之恩,亦不能绝匪患祸乱之源。”
“……此所谓轻于鸿毛也。”
说到这儿,李翊也忍不住发出一声慨叹。
“不瞒黄公子,汝等来前,我还在与主公讨论此事。”
“若天下得以太平,我等又何须学这劳什子兵书?”
“兵事害人害己,纵午夜梦回,亦与厉兵鬼卒偕行。”
“……唉,百姓所以为贼者,只因活路难求。”
“黄公子你既有志保境安民,就该留全有用之身,以图上进。”
刘备在旁侧听了,亦觉动容。
遂也出言说道:
“先生所言甚是,须要保境安民,匡扶社稷,当先保全有用之身。”
不是刘备吹,他在这方面还是很有发言权的。
早年征讨黄巾时,在高唐县被盗贼攻破,差点儿死了。
但刘备何时放弃过?
只有百折不挠,才能够终不为下嘛。
李翊继续开导黄叙说道:
“黄公子有此志向,不妨留在徐州,与士元一同拜孔融为师,在下邳治学。”
“倘使学业有成,他日若得匡扶天下。”
“或跻身台辅之臣,或出任一方牧守。”
“施行仁政,与民生息。”
“届时河清海晏、百姓安乐,不独汝之乡里。”
“天下匪患自绝也!”
“……如此,上可以安黎庶,下可以报父母。”
“岂不胜于与贼偕亡?”
说着,又看向一旁看书入神的张仲景。
指着他说道:
“汝亦多受张神医治理,可问张神医。”
“他平日行医治病,岂不知求死易,求活却难之理?”
“汝纵不念己身,也该念汝父心愿。”
“此后非不得不为之时,莫再轻言赴死,慎思之!”
黄叙沉吟许久,缓缓将手举起,拱手施礼。
启唇更是了然:
“……恩公之言,真令我如拨云见日,茅塞顿开!”
“昔日项梁授籍武艺时,项籍答,剑一人之敌,不足学。”
“大丈夫要学,就该学万人之敌!”
“适才听恩公开导,方知这天下祸乱之源,并不在山林匪盗之间。”
黄叙目光如炬,回想起自己在长沙时,所看到的种种官员勾结,欺压民众的贪腐现象。
他也算是官二代,更加清楚官场上那些丑恶黑暗的东西。
“而今天下,奸臣弄权,百姓蒙难。”
“如我之乡里者不知凡几!”
“恩公说得对,叙纵然护得乡里一世,却不能护得天下苍生!”
话落,转向李翊身前,正色拜道:
“恩公见识卓远,深有韬略,是不世出的奇才。”
“故晚辈斗胆请教,愿留在恩公身边。”
“早晚聆听教诲,学习兵法。”
“不为逞勇杀伐,谋取高官厚禄,只为救护苍生。”
“使似我般苦痛者,少有!”
叙儿……
听完黄叙这番壮志豪言,黄忠心中都动容了。
他只关注儿子的身体健康,却忽略了他心中的所思所想。
或许,他这个父亲当的确实有些自私了……
黄叙依然弓着腰,向李翊稽首。
李翊目视着他,面色如水,沉吟许久,才转向家长,问黄忠道:
“黄老将军,令郎欲此后随我长伴刀兵。”
“所食者,征尘耳。”
“所饮者,血水耳。”
“兵事伤人伤己,一旦投身其间,便再难退还。”
“届时转战千里、枕戈待旦,不知几时可以安宁。”
“不知黄老将军可愿将令郎交予我吗?”
黄忠自己就是一个从战场刀兵中,滚打出来的老将。
岂能不知兵事之害?
他只对自己的儿子自私。
可当听完适才李翊与儿子两人的辩论之后,他才发觉,他那一己之私何其可笑。
此时,一直专注读书的张仲景忽然开口了。
“老友,还在犹豫些什么?”
“山人游历世间,所识者,不过治病用药耳。”
“此或可救十人百人。”
“而令郎所立下之志,若当真能成,或可救天下人。”
“老友真打算因一己之私,而废丈夫公事乎?”
黄忠闻言,摇首慨然一叹:
“……唉,自汝母死后,为父只盼你身体康健,平平安安渡过一生便好。”
“这些年只关注你的身子,竟不知你还怀有大丈夫之志。”
“倘若真使你终老林泉,岂能无憾?”
“……罢罢罢,既如此,你便留在徐州,跟着恩公治学罢。”
黄叙闻言大喜,“谢过父亲!”
转而又快步走至李翊身前,再拜道:
“……恩公,日后还请多多指教。”
“还叫恩公耶?”
黄叙大笑,再拜:
“叙拜谢先生!”
呵呵……
李翊弯唇一笑,暗想应该是自己谢过你才对。
你小子作为黄忠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留在了徐州。
黄忠还能跑哪去?
“黄老将军,可要回长沙否?”
李翊故意上前试探问道。
早晚要问,不如直接把话说开了。
刘备当即会意,赶忙跑上来跟李翊打配合。
“黄老将军,令郎既留在徐州治学。”
“不妨便留在我徐州,备新置一营,尚缺人统领。”
“若是黄老将军不弃,便留下来替备统领如何?”
这话既是给黄忠台阶下,又是给他开价,展现老刘的诚意。
咱徐州人不玩儿虚的,上来就直接给你整硬活。
给实权!
给兵马!
看你心不心动!
“……刘将军。”
黄忠大受感动,双目泛红。
其实,纵然刘备留不留他,儿子都留在徐州了,他肯定也要留在徐州。
只是要不要继续当官罢了。
但刘备既然再度抛出橄榄枝,黄忠自无拒绝之理。
“承蒙将军不弃,忠愿效犬马之劳。”
“吾虽年迈,箭矢犹锋!”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