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李翊才缓缓开口。
“非是臣不欲言,实是臣拿不准该不该出兵魏国。”
刘备眉头紧锁,沉声道:
“卿乃朕之肱骨,算无遗策,智谋超群。”
“怎会拿不准?”
“陛下明鑑。”
李翊轻嘆一声,“若论行军布阵,臣不如荀公达。”
“论审时度势,臣不及鲁子敬。”
“且近日臣忙於学政之事,对魏国局势確实了解不深。”
前两句谦辞,刘备就当是没听见。
显然李翊后面那句话才是他想说的重点。
那就是这段时间,李翊的精力一直忙於学政。
也就是改革察举制,为科举选官制铺路。
这耗费了李翊大量的精力与时间。
所以他对外国之事已鲜少过问,也算是放权吧。
正如荀攸提出的五路大军伐蜀事宜。
在李翊看来,能不能成功不好说。
但不论成功与否,试一试不吃亏。
毕竟汉朝只动用了雍凉地区兵马,这本就是军支大头。
贏了就是赚,输了那也吃不了多少亏。
安心交给下面人去做就行了。
刘备神色稍霽,示意李翊坐下:
“那依爱卿之见,觉得公达这五路大军之策,能否成功?”
李翊坐在绣墩上,双手交叠置於膝前,沉吟道:
“难说。”
“哦?”刘备挑眉,“此话怎讲?”
“五路並进,看似周全,实则各路人马难以协调。”
李翊分析道,“羌族、南蛮虽勇,却难持久。”
“交州士燮素来首鼠两端,未必肯尽用全力。”
“上庸申仪新降未久,忠诚堪忧。”
“唯有马超一路可恃,然关中兵少,恐难独当大任。”
刘备若有所思地点头:
“……子玉所虑不无道理。”
“不过你方才说忙於学政,是何要事让你连军国大事都无暇顾及?”
提到此事,李翊眼中突然有了光彩:
“陛下容稟,臣近日正大兴学校、私塾。”
“又在与各大世家周旋改革选官制度之事。”
“朕记得你曾上奏过此事。”
刘备回忆道,“如今进展如何了?”
李翊无奈地苦笑一声,嘆道:
“……阻力重重啊。”
“臣於去岁给举孝廉定了个新制。”
“每郡十个孝廉名额中,须有三个寒门子弟。”
“兼之此前规定所有孝廉必须通过考试才能授官。”
“那些世家大族表面应承,背地里却阳奉阴违。”
“臣不能面面俱到,最近也是为著此事忙得焦头烂额。”
刘备闻言,眉头又皱了起来:
“竟有此事?”
“上月南阳郡举了十二个孝廉,全是世家子弟。”
“此不仅违反名制数量,还违背臣定下的新规。”
“下面回覆说实在找不到寒门人才,目今我已派士元去南阳调查此事了。”
“济南郡倒是举了两个寒门,却是当地豪强的远亲。”
“家中田產比小世家还多。”
李翊说到这里,语气中带著几分压抑的怒意,又有几分无奈。
“更有甚者,公然宣称『寒门无雅士』,拒绝推举寒门子弟。”
“放肆!!』
刘备拍案而起,在书房中来回踱步。
“这些人是不是觉得朕太过仁厚,就敢不配合朕的首相推行新政?”
李翊连忙劝道:
“陛下息怒。”
“这些世家盘踞地方数百年,树大根深,一时难以撼动。”
“改革之事,急不得。”
强如光武帝刘秀,就搞一个度田制,清理世家的土地人口。
都差点儿阴沟里翻船,把汉家江山给丟了。
所以对於世家大族,李翊一直推行的温水煮青蛙的策略。
步子迈太大,就是下一个王莽。
凡事都需要缓缓来。
刘备停下脚步,凝视著李翊疲惫的面容,忽然嘆道:
“子玉,你太辛苦了。”
说著,亲自为李翊斟了一杯热茶。
“改革选官制度確非一朝一夕之功,但朕知你心意。”
“寒门才俊埋没草野,实是国家之失。”
李翊双手接过茶盏,眼中闪过一丝疲倦。
“……陛下明鑑。”
“臣以为,治国之道,首在得人。”
“若选官之制不改,寒门才俊永无出头之日,朝廷终將被世家把持。”
“卿所言极是。”
刘备坐回龙椅,语气坚定,“不论如何,朕都会成为你最坚实的后盾。”
“若有世家胆敢阻挠新政,朕绝不轻饶!”
李翊起身,郑重行礼:
“臣谢陛下信任。”
“有陛下此言,臣虽肝脑涂地,亦在所不惜。”
“好了好了,”刘备摆手笑道,“你且说说,下一步打算如何推行新政?”
李翊重新坐下,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呈上:
“今年是章武六年。”
“时值新年,臣又擬定了《兴学令》。”
“欲在各郡县设立官学,招收寒门子弟。”
“又设『明经科』考试,通过者可直接授官,绕过孝廉推举之制。”
“……嘶,绕过举孝廉,那些豪强能答应么?”
“况且设立官学耗费巨大,国库可支撑否?”
李翊早有准备,道:
“臣与內阁核算过,先从冀州、荆州富庶之地试行。”
“待见成效后再推广全国。”
“且各郡县原有学舍可加以修缮利用,不必全部新建。”
李翊依然是採取温和的手段。
知道你世家会反对,那我缩减规模,减少名额总行了吧?
难道你们这些手握土地、人口的世家豪强们,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朝廷吗!
总之,李翊就是在给世家们投下慢性毒药。
等到他们毒发身亡那一天,就是李翊贯行自己新政的那天。
“此外,臣以为应该在各州设立『劝学官』,专司督导学业。”
“这也是为了鼓励寒门子弟入学求仕。”
君臣二人又详谈良久。
直至宫灯將尽,內侍来添油,刘备才惊觉时辰已晚。
“时候不早了,子玉且回去歇息吧。”
刘备关切道,“朕观你面色不佳,切莫太过劳累。”
李翊起身告辞:
“臣告退。”
“陛下也请保重龙体。”
……
章武六年,夏。
成都城內暑气蒸腾。
魏王曹丕自继位以来,大兴土木,扩建宫室,欲显新朝气象。
这一日,他正在新修的文昌殿內与近臣议事。
忽见殿外侍卫仓皇奔入,跪地急报:
“大王!边关急报!”
“齐国刘备调集五路大军,分进合击,欲取西川。”
曹丕闻言,手中葡萄串“啪”的一声落地,落成数粒在地。
他猛然起身,厉声道:
“细细报来!”
那侍卫额头沁汗,声音微颤:
“第一路,马超起关中兵,匯合凉州李严部,直取阳平关。”
“第二路,乃降將申仪,起上庸兵,进犯汉中。”
“第三路,交州士燮,起岭南兵,走西水,攻益州郡。”
“第四路,蛮王孟获,起南蛮之兵,犯益州、永昌、牂牁、越嶲四郡。”
“第五路,西羌羌王,起羌兵,犯西平关!”
“五路大军,来势汹汹!”
此言一出,满殿譁然。
曹丕面色骤变,跌坐於王座之上,半晌无言。
俄顷,曹丕急召文武百官入宫议事。
不多时,眾臣齐聚文昌殿,人人面带忧色。
曹丕环视群臣,沉声道:
“……诸位爱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