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速读谷

菜单

吕壹亲自为孙权布菜,笑道:

“大王请看,我建业城中,酒肉充盈如是。”

“大王英明神武,泽被苍生,百姓富足。”

“前线將士又岂会饿著?”

“想必是孙都督治军严苛,士卒稍觉清苦,便心生怨言罢了。”

孙权看著满桌佳肴,听著吕壹的奉承,心中的疑虑渐渐消散,点头道:

“爱卿所言……亦有道理。”

“然,將士戍边辛苦,纵无大碍,犒赏亦不可废。”

“便拨发牛羊一千头,家禽五千只。”

“送往军前,以示孤王体恤之意。”

吕壹眼中闪过一丝诡譎,立刻躬身道:

“大王仁德!臣即刻去办!”

一出宫门,吕壹便唤来心腹官员,低声吩咐:

“大王有旨,劳军之物,数目减半执行。”

“所省之资,你我……”

他比了个手势,“……皆有益处。”

那官员面露惧色:

“吕公,这……剋扣军需。”

“若是大王或是孙都督怪罪下来……”

吕壹冷笑一声:

“怕什么?前线战事吃紧,路途遥远。”

“牲畜染病倒毙几头,又有何稀奇?”

“一切自有本官替你周全掩饰。”

“汝只管照办便是!”

“是……是……”

官员不敢再言。

於是,

自建业出发时,那劳军的队伍声势已然缩水。

沿途经手官吏,见吕壹心腹皆如此。

更是胆大妄为,层层盘剥剋扣。

待到这支“犒军”队伍歷经“千辛万苦”抵达长江前线大营时。

只剩下瘦弱的牛羊三百余头,蔫头耷脑的家禽一千来只。

孙韶闻讯,亲自出迎。

看到那稀稀拉拉、可怜巴巴的牲畜家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强压怒火,询问押运官:

“此……便是大王所赐全部?”

押运官早已得了吕壹吩咐,一脸苦相道:

“都督明鑑!本不止此数。”

“奈何天寒路远,沿途病毙甚多,下官等已是竭力保全了……”

孙韶默然,他虽觉蹊蹺,却万想不到建业城中竟腐败至斯。

只道是路途艰难所致,或是国库確实空虚。

然而,这点东西对於庞大的吴军而言,无异於杯水车薪。

更令他心寒的是,物资尚未分发,军中各级將官——

许多是宗室或大族子弟——已闻风而来。

或以军务辛劳,或以身份尊贵为由。

每人至少要分走一只家禽或相当份额的肉食。

真正能落到底层士卒口中的,已是寥寥无几。

望著营中士卒们依旧渴望却又逐渐麻木的眼神,看著那点可怜的犒赏被迅速瓜分殆尽。

孙韶只觉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心底升起,远比江南的冬天更加冰冷。

他独自走上点將台,望著灰濛濛的江北。

仰天长嘆,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迷茫。

“吾欲知之……吴王心中……”

“可知此战於其王座,究竟意味几何?”

“我等將士於此江畔捱冻受飢,浴血搏命……”

“究竟……所为何而战?”

寒风呼啸,捲走他的嘆息,无人应答。唯

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默然见证著这江东基业,从內部的根茎处,开始缓缓腐烂。

此时的江南吴军大营,愁云惨澹,士气低迷已至冰点。

那区区三百头牛羊、千只家禽,如同投入滚油的一滴水。

非但未能缓解饥荒,反而激起了更深的怨愤与绝望。

军医每日呈报的伤寒病例有增无减,士卒面有菜色。

巡逻时脚步虚浮,眼中再无锐气,只有对食物最原始的渴望。

帅帐之內,气氛比帐外寒冬更加凝固。

孙韶面色铁青,来回踱步,最终猛地停下。

声音嘶哑却带著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不能再等了!!”

“若再无肉食滋补军士,莫说来年春战。”

“便是这个冬天,我军亦將不战自溃!”

老將朱然闻言,眉头紧锁,出列沉声道:

“都督!三思啊!”

“军中缺粮,固然危急,然岂能再行劫掠百姓之事?”

“此前强行征丁,已使民间怨声载道,田园荒芜。”

“若再夺其过冬之粮、赖以生存之牲畜。”

“无异於杀鸡取卵,必致民变蜂起!”

“届时內外交困,大势去矣!”

丁奉亦虬髯戟张,厉声附和:

“朱將军所言极是!”

“我等身为国家大將,当保境安民。”

“岂可反效盗匪之行,自毁根基?”

“此事万万不可行!!”

孙韶猛地转身,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著二將,声音陡然提高:

“保境安民?根基?”

“若军队没了,还谈何保境?”

“若士卒譁变,这江南之地,顷刻便为陈登所有!”

“届时,你我皆为阶下之囚,百姓亦沦为齐军奴僕!”

“朱將军!丁將军!”

“你们告诉我,是眼睁睁看著军队即刻溃散严重。”

“还是冒险激起民变、或许尚能拖延一时严重?”

他逼近一步,语气冰冷如刀:

“百姓造反,尚可调兵镇压!”

“军队若是譁变,你我用什么去平叛?”

“用这空空如也的双手吗?!”

“如今之势,已是刀架脖颈!”

“二者皆反,吾等只能择其一而保之!”

“是保眼前这十五万大军,还是保那些或许会反、或许不会反的百姓?”

“这个选择,难道还不够清楚吗?!”

朱然与丁奉被孙韶这番近乎疯狂的言论噎得哑口无言。

他们深知此乃饮鴆止渴,然孙韶所言却又字字戳心。

將军队溃散的可怕后果血淋淋地摆在他们面前。

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力与悲凉。

最终化作一声长嘆,默然垂首,不再强諫。

孙韶见二人默认,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即刻下令:

“传令!各营抽调精壮,组成征粮队!”

“分赴沿岸各县、各乡、各村!”

“徵收军粮!”

“凡牛羊猪犬、鸡鸭鹅畜、粮秣果蔬,只要是能入口之物,尽数徵收!”

“胆敢藏匿抗命者,以军法论处!”

此令一下,如同放出笼的饿虎。

早已飢肠轆轆的吴军士卒,闻听可以“徵收”食物,哪还顾得上什么军纪王法?

一支支如狼似虎的征粮队扑向江南的村镇。

一时间,吴地哀鸿遍野。

百姓们哭喊著,跪地哀求:

“军爷!行行好!”

“这是俺家最后过冬的粮种啊!”

“求求你们!留下这头牛吧!”

“没了它,明年怎么耕地啊!”

“狗!军爷连看门的狗都不放过吗?”

然而,哀求换来的只是粗暴的推搡和冰冷的呵斥。

饿急了的军士眼中只有食物,他们冲入百姓家中。

翻箱倒柜,抢走一切可以吃的东西。

鸡飞狗跳,哭声震天。

终於,

在一处村庄,当几名吴军士兵强行要拖走一户老农视若生命的唯一一头瘦猪时。

老农的儿子,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再也无法忍受。

他双眼赤红,猛地操起墙角的锄头,指著那些士兵,嘶声怒吼:

“你们这些天杀的!到底是官兵还是强盗!”

“这猪是俺爹的命!!”

“你们抢了去,就是要俺全家的命!”

“俺跟你们拼了!!”

说著,他挥舞锄头便向一名士兵劈去!

那士兵猝不及防,下意识挥刀格挡,只听“当”的一声。

锄头被盪开,那士兵也被激怒。

反手一刀,便刺入了青年的胸膛!

鲜血瞬间染红了土地。

“儿啊!”

老农发出一声悽厉的惨叫,扑倒在儿子身上。

周围的村民彻底被这一幕点燃了!

长久积压的愤怒、恐惧与绝望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他们杀人啦!官兵杀人啦!”

“跟他们拼了!反正也是饿死!”

“反了!反了!”

锄头、镰刀、木棍……

凡是能拿到手的东西,都成了武器。

村民们如同潮水般涌向那些吴军士兵。

带队的吴军將校见状,脸色煞白,心知此事已无法善了。

若让民变扩散,他性命难保。

把心一横,厉声下令:

“刁民抗法,袭击官军!”

“形同造反!给我杀!镇压叛乱!”

冰冷的刀枪对准了手无寸铁、或是仅有简陋农具的百姓。

惨叫声、怒骂声、哭嚎声瞬间响彻村庄上空。

铁血镇压开始了。

鲜血,再一次染红了江南的土地。

却並非洒在抵御外敌的战场上,而是流淌在吴国军队与自己子民之间。

那原本或许尚存一丝的军民情谊,

在此刻,被彻底斩断,化作了刻骨的仇恨。

正是: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本章完)

上一页目录下一章

相关小说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