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维忧心忡忡:
“陈登虎踞江南二十余载,岂会因几句言语便轻易放权?”
“若逼之过甚,恐生变乱。”
李治闻言亦蹙眉,嘆道:
“父亲行事,向来有度。”
“只是我也不解,他究竟有何妙策。”
“既能令陈登放权,又不负兄弟之情。”
姜维摇了摇头:
“……此事极难。”
“或许唯有相爷,方能两全。”
二人言罢,各自散去。
夜色深沉,建业城静默如谜。
翌日清晨,
李翊先醒,见陈登仍在“熟睡”,也不唤醒,自起身梳洗。
待陈登“醒来”,二人相见,神色如常。
仿佛昨夜无事发生一般。
用早膳时,李翊忽然道:
“元龙,今日可有暇?陪我去钟山一游如何?”
陈登心中正自忐忑,闻此言忙道:
“相爷有命,登自当相陪。”
於是二人轻车简从,往钟山行去。
登山远眺,江南春色尽收眼底。
李翊忽然道:
“元龙可记得当年广陵,你我於江上大破海贼薛州之事?”
陈登感慨:
“……怎不记得!”
“那时的相爷当真是雄姿英发,令人称羡。”
李翊微笑:
“那时我便想,为將者非为功名,而为护佑苍生。”
“如今江南已定,元龙可曾想过歇息歇息?”
陈登心中一震,知是试探,谨慎答道:
“登蒙朝廷厚恩,自当竭尽全力,镇守江南。”
李翊远望长江,缓缓道:“
长江万里,终入大海。”
“为將者亦当知进退。”
说到这里,气氛骤然凝重了起来。
陈登倒吸一口凉气,暗嘆该来终究还是会来。
难怪李翊一大早便把自己叫道钟山上来。
眼下只他二人,四下更无六耳。
他们兄弟之间,私下里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兄弟,此言何谓?”
陈登眉头凝起,正色问道。
李翊一本正经地说道:
“昔韩信不听蒯通之说,而有未央宫之祸。”
“大夫种不从范蠡於五湖,卒伏剑而死。”
“斯二子者,其功名岂不赫然哉?”
“徒以利害未明,而见机之不早也。”
“今公大勛已就,威震其主。”
“何不泛舟绝跡,登峨嵋之岭,而从赤松子游乎?”
陈登笑道:
“……君言差矣。”
“今功勋方著,正思进取。”
“岂能便效此退閒之事?
李翊望著他,问:
“元龙,你今年几何?”
“……虚度五十有八。”
此话方一出口,陈登自己也是一愣。
原来,不知不觉,他也快到了耳顺之年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元龙,我说的是真的。”
“虽然当今天子是宅心仁厚的圣君,但又岂能纵容藩外之將常年拥兵自重?”
“你已在江南经营二十余年,按理说早就该交付江南兵权了。”
“但陛下念及你久镇边疆有功,便一直没有处理江南问题。”
“如今你已全竟江南之功,难道不该思退么?”
陈登闻言愕然,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他万万没想到,李翊竟会如此直白地讲出这个问题。
春风拂过,山间松涛阵阵。
两个昔日並肩作战的兄弟,此刻各怀心思,沉默对视。
江南的命运,仿佛就悬在这沉默的一刻。
“……子玉,君非我不知我之难处。”
“吾一生之心血,全部倾注在了江南。”
“门生故吏,遍布六郡八十一县。”
“岂能轻舍,岂能轻弃?”
李翊靠近陈登,望著他湛明如波的眸子,正色道:
“元龙可还记得,二十年前,我曾劝你捨弃徐州基业去广陵。”
“……记得,当时你说去广陵我会有更广阔的天地。”
“……是啊,少年抬起头来,你会有更广阔的天地。”
“如今你我都已不再是少年,可是——”
话锋一转,李翊又道:
“我依然想要劝你,捨弃江南的。”
“怎么?难道这一次我还会有更广阔的天地?”
陈登笑著调侃道。
“不错。”
“……呵,岂非戏言乎?”
“如今吾已老迈,何谈开拓更广阔的天地?”
微风拂过,吹起李翊青丝飘荡。
他在陈登耳畔低语一句。
陈登身形一震,猛然看向李翊。
见他神色一如往常般平静,不似戏言,这才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沉默。
长久的沉默。
……
陈登自钟山归来,心绪纷乱如麻。
方才李翊那句话,还没能让他回过神来。
他正自踌躇,忽闻僕人来报:
“……家主,沈氏、顾氏、虞氏、贺氏等江南大族代表求见。”
“他们在府外已候多时。”
陈登整肃衣冠,道一声:
“请。”
不多时,
一眾锦衣华服之士鱼贯而入,身后隨从抬著十余口沉甸甸的红木箱笼。
为首者乃吴郡沈氏代表沈武,他躬身施礼:
“闻大將军近日接待首相,辛劳异常。”
“特备薄礼,聊表敬意。”
陈登瞥了眼箱笼,见皆是金银珠玉、綾罗绸缎,价值不菲。
便淡淡道:
“……诸位厚意,登心领了。”
“然今日前来,恐不止送礼这般简单吧?”
眾人面面相覷,沈武笑道:
“……大將军明鑑。”
“一则恭贺大將军收復江南,功在千秋。”
“二则么……呵呵,闻內阁首相李相爷驾临江南。”
“不知此事是否属实?”
陈登頷首:
“確有此事。”
顾氏代表接口道:
“首相此来,必是衝著大將军您来的啊!”
陈登苦笑一声:
“登自然明白。”
虞氏代表近前一步,压低声音:
“首相此来,恐还有一重目的——”
“听闻朝廷欲在江南推行科举取士,明年便要在全国施行。”
“这自然包括我新定之江南。”
陈登目光一闪,已知眾人来意,却仍问道:
“诸位对朝廷新政似有异议?”
贺氏代表愤然道:
“察举制已行四百年,乃祖宗成法!”
“李相爷欲废此制,实乃违背祖训。”
“我江南士族,断不能从!”
陈登沉吟片刻,忽问:
“若不行科举,今年孝廉名额。”
“诸位可有人选?”
眾人闻言大喜,纷纷呈上早已备好的名册。
陈登略略翻阅,见皆是各大家族子弟,心下瞭然。
“此事……登会慎重考量。”
陈登將名册置於案上,神色恍惚,“诸位先请回吧。”
眾人一怔,见陈登今日神情异常,不似往日果决。
也不敢不识时务的继续纠缠,只得悻悻告退。
待眾人离去,僕人近前道:
“家主,鱼膾已备好,可要用膳?”
陈登摆了摆手:
“撤下吧,今日无胃口。”
僕从闻言皆惊——
陈登最爱江南鱼膾,平日必食此物。
今日竟破例不用,实属罕见。
陈登独坐窗前,望庭中春烂漫,却无心欣赏。
忽觉肩头一暖,却是爱女陈瑶为他披上外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