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维沉吟良久,才缓缓开口解释。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褪色锦囊,“出征前夜,诸葛丞相曾赠我一枚锦囊。”
“如今眼看成都将下,于是在克定绵竹之后,吾便拆开了丞相赠我的锦囊。”
众人急忙问锦囊里写了什么?
姜维乃不慌不忙地将锦囊置于案上,丝帛展开处。
“暂缓进兵”四字墨迹如刀劈斧凿。
众人望着锦囊上写着的这四个大字,无不面面相觑,不知所言。
姜维环视众将,声音渐沉:“
灭蜀之功震主,蜀道之险割据。”
“诸君可记得当年高祖伪游云梦?”
见廖化若有所思,他续道:
“我天朝军队,是魏人数倍,要取蜀地易如反掌。”
“可饶是如此,朝廷依然派遣张郃统率大军屯驻汉中,其中深意诸君还看不透么?”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说不出话来。
大家都心照不宣,朝廷在汉中放这么多军队,肯定不是用来对付魏军的。
而是为了防止有人入蜀后,借着山川之险,在那里割据。
“将军是说……朝廷恐灭蜀之将据险自立?”
廖化忍不住发问。
“正是。”
姜维也不避讳,颔首道:
“张郃将军乃是开国元老,对汉室忠心耿耿,更是李相爷的门生故吏”。朝
“廷派他来,名为策应,实为监军。”
“若我军抢先入成都,即便忠心可鉴,也难免遭人猜忌。”
麋威急道:
“既然如此,将军为何默许吴王去收降曹叡?难不成……”
姜维目光深邃:
“吴王与越王,近来颇多异动。”
“此次吴王轻骑突进,抢在我军之前入成都,其中深意,耐人寻味。”
“丞相要我暂避锋芒,正是要我们看清这盘大棋。”
“敢问将军,”麋威压低声音,“所谓‘上面’,究竟所指为何?”
姜维摇头:
“……此非我等所能过问。”
“当务之急,是尽快收降剑阁邓艾。”
“传令,派能言善辩之士,持我手书往说邓艾。”
众将退出大帐后,姜维独对烛火,又取出锦囊细看。
在“暂缓进兵”四字下方,还有一行极小的字迹:
待星移斗转,自有天时。
就在此时,亲兵来报:
“洛阳钦使到,已至三十里外。”
姜维整衣出迎,心中暗忖:这场大戏,才刚刚开始……
深冬的剑阁,云雾缭绕在峭壁之间。
邓艾站在关城上,望着北方绵延的群山,手中的军报已被攥得皱褶不堪。
“父亲,麋威已在关下等候多时。”
副将邓忠低声禀报。
邓艾缓缓转身,眼中布满血丝:
“成都……真的降了?”
“确凿无疑。”
“曹叡已受封骠骑将军,文武百官各得封赏。”
营帐中顿时哗然,诸将面面相觑,有人已经按捺不住:
“将军!我等当如何是好?”
邓艾沉默良久,良久,冷笑道:
“姜维遣使来收降吾辈,倒是给了我们一个机会。”
他环视众将,“你们可知道,如今成都虽降,但汉室内部早已暗流涌动?”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点在绵竹位置:
“姜维偷渡阴平,九死一生,本该第一个进入成都。”
“为何刘永却能抢先一步?这其中必有蹊跷。”
邓忠疑惑道:
“父亲的意思是……”
“刘永身为庶子,一向渴望证明自己。”
“如今他抢在姜维之前拿下成都,必然志得意满。”
邓艾眼中精光闪烁,“我们若投姜维,不过锦上添。”
“若投刘永,却是雪中送炭。”
众将还在犹豫,邓艾已下定决心,下令道:
“传令下去,拒绝姜维招降。”
“全军整装,奔赴成都!”
与此同时,
成都吴王府内,刘永正大发雷霆:
“好个姜伯约!竟敢抢在孤之前招降邓艾!”
“成都明明是我打下来的,他怎么敢收降邓艾军马!”
正如邓艾所料,刘永一心渴望证明自己。
而收降曹叡之事因为过于顺利,使得刘永正是志得意满之时。
他想要一步到位,将邓艾的军马也一并给收降了。
毕竟入蜀之后,最大的两项功绩就俩。
一个是收降曹叡,一个便是收降邓艾。
前者是蜀中之主,具有强烈的政治意义。
后者则是手握重兵,具有重要的军事意义。
人性总是贪婪的,刘永亦是如此。
张峻急忙劝解道:
“殿下息怒,邓艾是否归降尚未可知……”
正说之时,哨探飞奔入内:
“报——”
“邓艾率本部两万全师,直奔成都而来。”
“已到城外五十里处!”
刘永闻言,又惊又喜,急忙率众文武出城相迎。
只见邓艾大军纪律严明,在城外列阵如云。
邓艾本人卸甲白衣,跪在道中哭拜:
“闻大王自江南用兵以来,算无遗策。”
“刘氏之盛,皆大王之力也!艾故甘心俯首。”
“如姜伯约之辈,当与决一死战,安肯降之乎?”
这番话正好说中刘永心事。
他自幼因庶出身份备受冷落,如今听得邓艾如此推崇,不禁喜形于色。
刘永亲自扶起邓艾,拍了拍他的肩膀,喜道:
“得将军来投,永如虎添翼也!”
是夜,吴王府大摆筵席。
酒过三巡,刘永醉眼朦胧地指着满座官员:“
汝等幸遇我,故有今日耳。”
“若遇他将,必皆殄灭矣。”
众官纷纷起身拜谢,唯独邓艾在旁轻声提醒:
“大王,姜维欲收降末将,其心可诛。”
“如今他在涪城按兵不动,恐有异志,大王宜早做准备。”
刘永醺然点头,次日便修书一封送往洛阳,信中极力渲染姜维“按兵不动,意存观望”之意。
暗示其有不臣之心。
只要除掉姜维,那么这灭蜀之功便是他的了。
有了灭蜀之功,自己的威望也肯定能够水涨船高。
朝中那帮老臣也得掂量掂量。
这封信到达洛阳时,正值深冬以来第一场大雪。
太子刘禅在东宫展开刘永送来地奏疏,其书略曰:
“臣永顿首再拜,谨奏父皇陛下:”
“臣以樗栎之材,荷戟前驱,受钺西征。”
“前奉密诏阴平之策,乃效淮阴故事。”
“率敢死之士,裹毡悬索,缘崖凿道,昼伏夜行七百余里。”
“时值秋霖滂沱,崖壁苔滑,士卒堕涧者十之二三。”
“臣犹亲负戈弩,蹈白刃而前,终破阴平天险,直捣蜀北腹心。”
“九月庚戌,臣部至江油故关,适逢魏将曹彰率军三万驰援。”
“臣亲执桴鼓,令士卒多张旗帜为疑兵,自引精卒八百伏于摩天岭。”
“待其军过半,突发神机弩射之,流矢贯曹彰左目。”
“其子曹楷急来相救,臣突阵斩之,枭其首悬于辕门。”
“魏军见主将殁,阵脚大乱。”
“臣乘势掩杀,斩首万余级,获铠仗辎重如山。”
“此战之烈,江水为之赤流,朔风为之呜咽。”
“十月丙寅,臣闻曹据聚残兵于绵竹,乃昼夜兼程驰击。”
“彼恃城高池深,臣使士卒负土填堑,亲挽强弓射杀城楼督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