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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终归是年轻人的天下。」

他愣了一下,仿佛意识到什幺,又补充道:

「天下,自然也是我等辛苦打下的。」

「但归根结底,终究要交到年轻人手中。」

他望着李翊,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依赖,有感慨,还有一丝英雄暮年的落寞。

他伸出手,紧紧抓住李翊的手腕,那手冰凉而微微颤抖。

「我们……都老了啊……」

他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喃喃问道:

「李相……还记得当年……」

「我等初定洛阳,重修这宫室之时,你曾对朕言道——」

「『吾辈之人,但使完成自身使命于当代,便足可无愧于心』」

「……李相,依你看来。」

「朕……可算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否?」

李翊反手握住了刘备冰冷的手,语气坚定而诚恳:

「陛下何出此言?」

「陛下之功业,震古烁今,岂止是完成使命?」

「自黄巾乱起,天下分崩。」

「陛下起于微末,提三尺剑而兴义兵。」

「定徐州,破淮南。」

「扫平河北袁氏,平定辽东公孙。」

「稳定中原河南,收复荆州故土。」

「终灭吴、魏二国,一统寰宇!」

「如此武功,纵使高祖斩白蛇起义,光武中兴汉室。」

「亦未必能及陛下之伟烈!!」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

「于政事而言,陛下开科举以拔擢寒门。」

「定互市以通有无,行均输以平物价。「

「革币制以利民生,改监军以固军权。」

「大力肃贪反腐,创锦衣卫以察奸佞……」

「凡此种种,皆利在千秋之举措。」

「陛下之丰功伟绩,必将彪炳史册,万世流芳!」

刘备听着听着,脸上竟露出一丝苦涩而复杂的笑意,他摇了摇头:

「听李相如此说来,这诸多功业,怎地倒像是李相你一手促成之功了?」

李翊神色不变,坦然应道:

「故而,老臣亦可谓,完成了臣这一代人之使命。」

「何况,古语有云,『君臣相遇,有同鱼水』。」

「昔汉武帝雄才大略,若无其信重。」

「长平侯、霍嫖姚纵有通天之能,又何来封狼居胥、漠北逐虏之不世奇功?」

「而这赫赫战功,青史之上——」

「又岂会有人将其独归于卫、霍,而剥离开武帝之雄图?」

「臣与陛下,亦是如此。」

「若无陛下对臣推心置腹,信之不疑,授之以权。」

「这些年来,臣亦不可能一展胸中所学,行此诸多想为之事。」

「陛下之信任,便是臣能完成使命之根基。」

这一番话,既肯定了彼此的功业,更点明了君臣相得、相辅相成的本质。

往事历历在目,创业的艰辛,成功的喜悦。

以及此刻因刘永而带来的彻骨之痛,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冲击着刘备本就脆弱的心防。

他一生坚强,自称帝以来,再未在人前落泪。

因皇帝不能示弱。

皇帝永远不能再臣子面前,展现自己脆弱的一面。

所有他才会只允许李翊一人进来。

只有李翊——是例外!

此刻,在李翊这个亦臣亦友、相伴数十年的老兄弟面前。

刘备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彻底断裂。

刘备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他猛地扑向前,将头埋在李翊的肩头。

如同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找到了依靠,放声痛哭起来。

那哭声悲恸而压抑,充满了一个父亲、一个帝王的无奈与心碎。

李翊没有闪避,也没有再出言安慰,只是静静地站着。

一只手轻轻拍着刘备因哭泣而颤抖的后背。

如同多年前他们并肩作战、相互扶持时一样。

此刻,他不是丞相,刘备也不是皇帝。

他们只是两个历经沧桑、分担痛苦的老人。

不知过了多久,

刘备的哭声渐渐止歇,变为低沉的啜泣。

他缓缓擡起头,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泪痕。

虽然眼睛红肿,但情绪似乎稳定了许多。

他重新坐直身体,沉默了片刻。

终于问出了那个最关键、也最艰难的问题:

「李相……以你之见……」

「永儿……此事,当如何处置?」

李翊沉吟良久,方才谨慎答道:

「陛下,吴王刘永所犯,乃谋逆大罪。」

「按律当严惩不贷,然……」

「他终究是陛下骨肉,涉及天家内务。」

「此乃陛下家事,臣……实不便妄加置喙。」

刘备紧紧抓住李翊的手,目光灼灼:

「朕视你如手足兄弟,何分彼此?」

「此处并无外人,但说无妨!」

「朕要听你的真心话!」

李翊迎接着刘备的目光,缓缓道:

「陛下心中……其实早已有了决断,又何须再问老臣呢?」

他语气平和,却字字千钧。

「陛下若欲使汉室江山稳固,二代权力交接顺遂,不再生内乱波折。」

「便须……为天下人,做出一个榜样。」

「法度之下,不容私情。」

「此乃陛下当年与臣等共定律法时之初心。」

刘备闻言,身体猛地一震。

随即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向后靠去。

他仰起头,望着殿顶藻井那繁复而幽暗的图案。

良久,

发出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无奈。

最终,

他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艰难地开口,声音微弱却清晰:

「拟诏……削去逆子刘永之吴王封爵……贬为庶民……」

「流放岭南……遇赦不赦……」

「即日启程,不得延误……」

下达完这道近乎断绝父子之情的命令后,刘备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连坐直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疲惫地挥了挥手,声音几不可闻:

「朕……倦了,想独自静坐片刻……」

「李相,你先下去吧……」

「老臣……告退。」

李翊深深一揖,不再多言,默默退出了宣室殿。

殿门再次打开,外面等候的众人立刻围了上来。

张飞、关羽冲在最前,急声问道:

「李相!大哥(陛下)怎幺样了?!」

刘禅、刘理也满脸焦急地看向他。

李翊面色沉静,先对众人道:

「陛下暂无大碍,只是心力交瘁,需要静养。」

随即转向一旁等候已久的华佗与张仲景。

「二位先生,陛下宣召,请速入内为陛下诊视。」

华佗与张仲景连忙提着药箱步入殿内。

刘封、刘禅、刘理以及关羽、张飞等人见状,又欲跟随进去。

李翊目光一扫,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陛下需要静养,尔等皆于殿外等候,无诏不得入内!」

奇怪的是,连性情最莽撞的张飞,在接触到李翊那平静却深邃的目光后。

竟也生生止住了脚步。

众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乖乖留在了原地。

这时,李翊从袖中取出一卷刚刚由内侍根据刘备口谕拟好的诏书,朗声道:

「陛下有手谕在此!」

众人立刻肃立聆听。

「诏曰:朕承天命,抚有四海。」

「夙夜惕厉,惟以宗庙社稷为念。」

「乃者吴王刘永,受茅土之封,膺屏藩之寄。」

「不思竭诚奉国,反怀枭獍之心。」

「阴蓄甲兵于蜀郡,私结党羽于封疆。」

「竟至囚禁手足,窥伺神器,密谋举兵犯阙,几危江山根本。」

「此等悖逆之行,实天地所不容,人神所共愤。」

「昔周诛管蔡,以正纲常。」

「汉削七国,而安社稷。」

「今依祖宗法度,循朝廷典章,诏曰:——」

「褫夺刘永吴王封爵,削其宗籍,贬为庶人。」

「所有册宝印信,皆追缴入朝。」

「其府邸私兵,尽行裁撤。」

「逆党首恶,付有司按律严惩。」

「特谕遇赦不赦,即日流放岭南,永不得返。」

「地方官吏当严加看管,如有异动,格杀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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