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点工作持续了整整三天三夜。
赵石几乎不眠不休,亲自坐镇监督。
司法曹的吏员、临时调来的书吏、甚至一些识字的兵卒,都被发动起来,点着油灯和蜡烛,在堆积如山的财物、契书、账册中埋头苦干。
一份份清单被飞快地整理出来,送到赵石案头。
“掾史!主库房初步清点完毕!计有金饼九百四十七饼,银锭千余斤,成色上好的五铢钱……初步估算折合铜钱约六百八十万贯!各类金银器皿、珠宝玉器……估价难以估量,至少……至少再值四百万贯以上!”
一个吏员的声音激动得发颤。
“掾史!田亩汇总:隐匿、侵占、非法所得田产,总计两万三千六百七十四亩!山林、水塘、宅基另计!”
“掾史!各处粮仓汇总存粮:粟米一万一千石,小麦四千三百石,杂粮两千石,总计一万七千三百石!”
“掾史!各商铺查封浮财及货物,初步估价约五十万贯!另有借贷抵押的地契、房契无数,尚在清理……”
一个个天文数字被报出来,赵石却是格外的冷静。
多吗?
多!
但比起当日在晋阳查封王氏家财,这阳曲张氏不过是小猫小狗而已。
他的脑海又一次的念其自己的主公,显哥私下跟他们这些村里的伙伴时常念起的事。
百姓羸弱罪不在懒惰,而在豪强地主。
以往他可能并不理解的足够清晰,但经过这几次的抄家以后,他彻底明白了。
豪强都是趴在百姓身上敲骨吸髓的巨蠹!
不论是在中原,还是在边地!
当最后一份主要清单汇总到赵石手中时,他深吸一口气,提笔蘸墨,在一份早已准备好的、送往晋阳郡守府的汇报文书上,郑重地写下了触目惊心的数字和罪证摘要。
他特意在末尾加了一句:“张氏之富,逾州郡府库,其罪之深罄竹难书!阳曲百姓苦张氏久矣!今赖使君天威,荀县令运筹司法曹上下用命,方破此百年坚冰!此役所获,钱粮军械田产如数记录尽数封存,恭候使君、县令钧裁!”
晋阳,郡守府书房。
烛光柔和。
荀彧并未休息,他正与刚刚安顿下来的王烈、陈纪商议着太原郡开春后劝课农桑、兴修水利以及整顿县学的具体章程。
谷雨无声无息地闪入,将一份密封的、带有阳曲县司法曹火漆印的厚厚文卷,轻轻放在荀彧的案头。
荀彧停下与王烈的交谈,拿起文卷,拆开火漆。
他看得很快,目光在那些惊人的数字和简洁却字字千钧的罪状摘要上迅速扫过。当看到“金九百饼,钱粮田产估值千万贯……”等字样时,他温润如玉的脸上,神色依旧平静,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早已预料、却依旧复杂的光芒。
王烈和陈纪注意到荀彧神色的细微变化,都停下了话语,投来询问的目光。
荀彧没有立刻解释,而是将文卷轻轻递给王烈。
王烈接过,只看了一眼,那清癯的脸上便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震惊和痛心,他长长叹息一声:“触目惊心……民脂民膏,竟至于斯!”
他将文卷又递给陈纪。
陈纪快速浏览,眉头紧锁,眼中既有对豪强罪恶的愤怒,也有对如此巨额财富的震动,最终化作一声冷笑:“硕鼠巨蠹!死有余辜!赵掾史,干得利落!”
荀彧端起手边微温的茶盏,指腹在细腻的瓷壁上轻轻摩挲,目光投向窗外晋阳城宁静的夜空,仿佛穿透了数百里的距离,看到了阳曲县衙那灯火通明、清算罪恶的场景。
他嘴角微微上扬轻声说道、
“阳曲破,则太原人心定矣。
此獠伏诛当为出头鸟予并州一众豪强警醒,其财归公,其田归民,正可解新政之急,亦为后来者戒。
赵石赵掾史.”
他顿了顿,脸上浮出一抹认可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