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引人注目的是虑虒城北新建起的一片连绵工坊区。
此刻虽值农忙,但工坊内依旧炉火熊熊,锤声叮当。
铁匠坊在日夜赶制加固井陉关隘所需的铁件和来年春耕的农具,木匠坊则在加工栈道拓宽用的板材和驿站所需的梁柱,新建的更大规模的酿酒坊里,蒸腾的热气带着浓郁的酒香飘散出来——秋收的高粱已大量入库,桃源佳酿正源源不断地产出,成为虑虒乃至整个并州换取外货的重要筹码。
虑虒,这个张显新政的起点,已如同一个精密而强大的引擎,不仅自身高效运转,更源源不断地向整个太原郡输送着良种、农具、技术乃至信心。
这里的田野,井井有条中蕴藏着惊人的力量,这里的工坊,烟火气里升腾着未来的希望。
当凛冽的北风卷过雁门关,扑向强阴塞外辽阔的金色草原时,带来的不仅是寒意,还有一种迥异于往年的、奇特的秩序与生机。
强阴城下,原本空旷的草场边缘,如今形成了一个颇具规模的、自发的“互市”区域。毡包与简易的木棚、帐篷混杂,汉地的布幡与胡人的皮幌在风中招展。
空气中混合着牛羊的膻气、皮毛的腥味、香料的味道、以及铁器、茶叶和烤饼的香气。
城门口附近,支起了一长溜结实的木桌。桌后,坐着几名身穿虑虒军制式皮袄、神色严肃的文书吏员,以及通晓胡汉双语的译官。
桌旁竖着一块醒目的木牌,上面用汉文和几种主要的胡语文字书写着《归化放牧令》的核心条款。
桌前,排着长长的队伍——都是来自草原各大小部落的首领或代表。
“下一个!野狼谷,乌尔罕部!”译官高声唱名。
一个身材魁梧、穿着厚实皮袍、脸颊带着高原红的中年汉子连忙上前,恭敬地递上一块刻画着部落图腾的木牌和一份记录着部落大致人口、牲畜数量的羊皮卷。
文书吏员仔细核对着名册,又询问了几个问题,旁边的译官流畅地转译。
确认无误后,吏员拿起一块崭新的、约巴掌大的厚重木牌。
木牌一面烙着“并州护匈奴校尉府”的篆文火印和年份,另一面则用刀清晰地刻着“野狼谷乌尔罕部”的汉字和对应的胡语符号。
吏员又取出一份同样盖着火印、写有详细条款的羊皮文书副本交给首领。
“拿好!此乃尔部‘归化放牧令’牌!凭此牌可在敕令划定之护牧区内放牧,受我军保护!
今岁草场税,按册所记牲畜数,马十抽一,牛十五抽一,羊二十抽一!限十一月之前,将税牲畜或等值皮毛、肉干、良马送至城东税场交割!
逾期不缴,或擅离划定草场、侵扰他部、劫掠商旅者、”吏员的声音陡然转厉:“严惩不贷!收回此令,逐出护牧区!”
乌尔罕首领双手接过那沉甸甸的木牌和文书,如同捧着珍宝,粗糙的手指摩挲着牌子上清晰的刻痕和温润的火漆印,脸上露出如释重负又无比珍视的表情。
他深深弯腰,用胡语激动地说了一串话。
译官对吏员道:“他说,谢将军恩典!谢校尉府恩典!乌尔罕部一定遵从法令,按时缴税!绝不敢违逆!”
首领退下,珍而重之地将木牌挂在了自己最显眼的皮袍腰带上,昂首挺胸地挤出人群,走向自己部落的毡包方向。
周围排队等候的其他部落首领,眼中无不流露出羡慕和急切。
规划放牧令带来的变化,正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涟漪迅速扩散至草原深处每一个归化的毡包。
野狐岭东面一片丰美的向阳草坡上,散落着几十顶灰白色的毡包,正是刚刚领取了放牧令的乌尔罕部。
与往年的深秋不同,毡包群中少了些剑拔弩张的紧张和迁徙的惶惑,多了几分少有的安稳气息。
最大的那顶毡包前,乌尔罕首领正用力挥舞着刚领回来的木牌,对围拢的族人高声说着什么,神色激动。
族人们听着,脸上先是惊疑,继而渐渐被巨大的喜悦和安心取代。
尤其是那些老人和妇人,眼中甚至泛起了泪光。
不用再提心吊胆防备其他大部落的吞并,不用再担忧度辽军的铁蹄突然降临,只需守着划定的草场,按规矩缴税,就能换来一个安稳的冬天和来年!
这对饱经战乱与迁徙之苦的草原小部落而言,无异于天降甘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