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立即合拢,插上了门栓。
引路的力士则如同影子般,无声地消失在了院墙的阴影里。
小院逼仄,只有一间正屋还勉强算完整。
里间透出一点极其微弱如豆的油灯光晕。
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药味弥漫在空气中。
张宁引着张显穿过外间,轻轻推开里屋的房门。
昏黄的灯光下,张角斜倚在铺着皮袄的矮榻上,身上盖着好几层颜色黯淡的薄被。
脸颊深陷得如同骷髅,颧骨高高凸起,皮肤呈现出一种不祥的蜡黄色,紧紧包裹着骨头。
曾经那双能点燃燎原之火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眼窝周围的青黑色。
每一次呼吸都显得有些艰难,发出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嗬声。
听到脚步声,他转动着眼珠,看向门口。
当看到张显那张依旧年轻的脸庞时,他那浑浊的眼底深处似乎有光芒跳动了一下。
“咳…咳咳…”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张宁慌忙上前,熟练地为他拍背顺气,眼中含泪。
张显默默走到榻前坐下,拉过张角的一只手臂探脉:“公旗兄…我来了。”
张角喘息稍定,浑浊的目光落在张显脸上,看了许久才艰难地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嘶哑微弱。
“子…子旭…好一个…张中郎将…咳咳…坐拥并州…兵强马壮…威风…威风得很啊…”
话语中带着浓重的自嘲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
张显沉默片刻:“你的身体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了,吃下这个。”
他将一枚参粥丸塞入张角的嘴里。
张宁死死盯着张显,又十分紧张的看向自己的父亲。
直到看到自己父亲原本蜡黄的面色开始有了血色,她万分惊喜的拉住了张角的手臂。
“父亲.你好些了吗?”
张角枯瘦的身体微微颤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好一会后,他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子旭的医术愈发的玄妙了。”
“治标不治本,这药丸顶多让你轻松四五日,你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父亲!”张宁闻言带起了哭腔,她无措的看着张角。
后者拍了拍她的脑袋,脸上怜惜着道:“傻丫头,为父本就是个要死的人了,你我不都早已知晓了吗。”
他转而看向张显:“你我当初同道却不同路,眼下我之遭遇你也看见了,你呢,在并州如何了?”
张显看着他的眼睛:“并州边郡苦寒之地!我入以后,重开荒芜,以工代赈!
后募流民入并,授以田亩,农具,种子,改吏治,减赋税,使其可自食其力!
又开凿沟渠,修筑道路,建工坊,兴商贸!羊毛,皮货,药材,矿石…有用之物皆可变现!
公旗兄,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眼下并州能让每一个肯出力的人,都能凭自己的双手,挣一口干净的饭吃!”
听着张显的话语,张角眼中闪过了几抹向往,他干瘦的手臂微微颤抖着:“好哇,真好哇.”
张显叹了口气:“公旗兄,眼下广宗之局已无他解,我愿意被何进那厮调遣离开并州也是念在你我当初论道一场的份上,不愿这数十万之民落得个悲惨下场,你邀我来,是为了给自己一条生路,还是给他们一条生路?”
他深深的看着张角,直截了当的问出了自己想要知道的。
“生…路?”张角忽的又咳了起来,可见其心神悸动。
“子旭…咳咳…你…你告诉我…何处是生路?归乡?咳咳…家乡田土早被豪强兼并殆尽…回去不过是饿死或再被盘剥至死!这大汉…这吃人的世道何曾给过穷苦人真正的…活路!”
他抓住了张显的手臂。
“你看看…看看这广宗!看看…城外堆积如山的尸骨!看看城内这些等死的…人!咳咳…咳咳咳!”
他指向门外:“这就是大汉!这就是苍天!它…它只给了世家豪强们活路!只给吮吸民脂民膏的蠹虫…活路!何曾给过城中这些人活路!我…揭竿而起…错了吗?!我欲为天下黔首开一条生路…错了吗?!咳咳咳…咳咳!”
又是一阵剧烈的呛咳,鲜血染红了前襟。
张宁在一旁泣不成声。
张显任由他枯瘦冰冷的手死死抓着自己,手臂上传来的微弱力量透露着不甘与愤怒。
他叹了口气。
“公旗兄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