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台上热气腾腾,弥漫着一股粮食和腌菜的混合香气。
“使君你坐,你坐!家里寒酸,你别嫌弃!”
柳钱氏手忙脚乱地拿袖子擦了擦最干净的那个树墩凳,又麻利地倒了一碗冒着热气的白开水放在桌上。
“刚烧开的,你润润嗓子。”
“嫂子客气了,家里也烧热水喝?”
张显坐下,随意开口。
虽然他以前有说过多喝热水的好处,但并没有强求治下之民必须遵从。
柴薪在这个时代也是笔不小的支出项目。
“也是遵从临行前的医匠意思,他们说新到一地难免会水土不服,所以喝水什么的最好还是烧开了喝,以前在虑虒也只是偶尔烧水。”
张显点了点头,喝了一口有些土腥气的开水。
“家里还有个小的去学堂了?”
“对对,一早就蹦跶着去了!”
提到儿子,柳钱氏脸上笑意更浓。
“那小子,以前在老家就知道满山疯跑,现在可稀罕去学堂了!回来还煞有介事地教他爹认字呢!说是使君你定的规矩,娃娃都得认字,将来才有大出息!俺们两口子不识字,就盼着虎子能出息,给使君你效力!”
“叫虎子啊,这倒是让我想起了自家的一个弟兄,他也叫虎子,不过现在在苇泽关任事。”
张显随意的接了几句茬,就看着柳木夫妻俩忽的忙碌了起来。
一小会后,柳木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过来说道:“使君,你看…这都快晌午了,要是不嫌弃,就在俺们这儿对付一口?家里刚蒸的豆饭,还有新腌的芦菔芥菜,切了点腊肉…没啥好东西,就是…就是一点心意!”
他眼神热切,带着几分期盼。
张显看着这对淳朴的夫妇,笑了笑。
“好啊!正想尝尝嫂子的手艺!这新腌的芥菜,配上豆饭,倒是开胃!”
柳钱氏一听,登时喜出望外:“哎!使君你稍坐,马上就好!”
说罢就转身便风风火火地去灶台忙活了。
柳木则陪着张显说话,话题自然离不开土地,收成,新农具,屯里的互助,还有对孩子未来的期待。
言语间,对张显的敬仰和信赖溢于言表,那是发自肺腑的认同,而非对权势的畏惧。
与此同时,徙民点外围的一处小土坡上,城门校尉伍琼带着一名随从,也来到了这里。
他借口体察边塞风物,拜托了长史安排的陪同,溜了出来。
他看到的景象,与他想象中流民图景截然不同。
映入眼帘的,是整齐的房舍,是纵横有序的沟渠和田埂,是田地里挥汗如雨却动作麻利的农人。
空气中飘荡着炊烟的气息,新翻泥土的腥气,甚至隐约能听到孩童在临时学堂里朗朗的读书声。
“校尉…这…这不像边塞徙民点啊…”随从也看得目瞪口呆,喃喃道。
“倒像是…像是那些经营得不错的豪庄佃户…”
伍琼沉默着,脸色复杂。
他看到了有吏员模样的人拿着册子和尺子在田埂间穿梭,指点着什么,农人们则认真地听着,记着相处和谐。
而更让他心头剧震的,是他看到了一个如同老农一样端着碗筷蹲坐一户院门的身影。
晋乡侯,前将军张显!
这位在胡庭故地筑起万颅京观,吓得残余胡虏望风披靡的煞神,此刻竟毫无架子地坐在一个徙民家中那简陋的树墩凳上,手里端着一个粗瓷碗,正就着几碟咸菜,大口吃着黄澄澄的豆饭!
他甚至看到那个老农的妻子,一个普通的农妇,满脸笑容地又给张显碗里添了一勺饭,嘴里还絮叨着什么。
而张显,竟然也笑着点头应和,毫无愠色,仿佛只是在邻家蹭饭一般自然!
这一幕,对伍琼的冲击,甚至比那肃杀的军阵和骇人的京观更为强烈。
“与民同食……”
伍琼心中翻江倒海。
“…他竟能如此放下身段?这些徙民…竟也…”
他想起自己见过的那些洛阳权贵,哪怕是对着依附他们的门客,豪奴,也远没有这般的自然。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伍琼心中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