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任知县可是没少与大官人交谈,人家能连中三元,就证明聪明着呢,你可别那假账搪塞。”
“哪有假账啊!”
钱甘三连连摆手:“郑主簿勿要吓唬下官。”
郑文焕如何不知道他钱甘三作为周县丞的头号心腹,最擅长做三截账了。
上截是上报三司,中截是留在县衙,下截是私帐。
对上虚报,中间是真实的账本,对下是分赃明细。
钱甘三瞧着攒典把上截账拿出来,眉眼带笑。
他并不觉得新任知县能够看出账目的不对劲来。
这可是自己精心做的账,连三司使的那些高官都分辨不了真假。
故而钱甘三虽然是个从九品的官员,可是在他看来那些相公们不过是会考试罢了。
诗词歌赋写的好一点。
有关经济账,他们永远都算不明白!
连中三元的宋大状元,那也是一个样,跑不了。
户曹参军恭送郑文焕出门,对着攒典点点头,让他该干嘛干嘛去。
无论谁来这开封县当县太爷,他们这些人该吃吃该喝喝。
哄骗他们跟玩似的。
那么多知县,有哪一个看出来账目不对过?
主簿郑文焕则是提着赋税册子的竹篮走了进来,累的单薄的他有些发蒙。
“郑主簿,喝口茶,解解乏。”
“多谢大官人。”
郑文焕坐了下来。
周德绒连忙给宋煊递过来账本,宋煊直接捡起去年的账簿:
“周县丞,你主抓赋税,我听张知县说赋税空缺巨大,你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周德绒本该笑呵呵饮茶的脸色一变,他放下手中的茶杯:
“回大官人的话,这是因为去岁的帐要还前年欠的帐,一年年累积下来的,根本就还不完。”
“周县丞,这么说,今年夏税也是不可能足额,本官一上任就要担负着劝农不利的名声?”
宋煊继续翻看账本。
三人沉默。
作为知县,赋税能否收齐,是最为重要的一条考核。
宋煊悠悠的叹了口气:
“周兄历任五任知县而不倒,兄弟我欲效萧规曹随的故事,还望指点一二。”
听着宋煊如此客气的询问,周德绒沉默不语。
按照官场的潜规则,便是要为前任的亏空做补充。
否则谁都别想升迁。
主簿郑文焕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装作自己很忙碌的样子。
县尉班峰则是在看笑话,就等着合适的时机,由自己来分他的权。
收赋税是个好差事。
光是过手的油水,就有许多。
别人不知道,自己还能不知道周德绒把收上来的钱,拿出去放高利贷吗?
要不然光靠着县丞的俸禄,如何能在东京城养活一大家子人,还能吃得好穿的好,用得好?
圆脸无须的周德绒缓了一会,这才开口道:
“大官人,不是我不想收齐,实则是事出于因。”
周德绒手中摩挲羊脂玉的动作加快了:
“开封县的情况太复杂了,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说清楚的。”
“无妨,今日时间充足的很,本官不能不明不白的上任。”
宋煊捏了捏自己的眼角:
“我一上来就询问你们甘心不甘心在此蹉跎,反正我是不甘心就当一个知县的。”
“大家的政绩做出来了,我才能向官家举荐你们。”
“到时候也外放到开封府其余县区当个知县之类的,这么多年熬的资历够了,就是缺乏有人举荐。”
“我来之前也听说过,天圣三年的时候,权祥符知县张旨因断狱平允直接转正。”
“你们代理满一考(一年)无重大过失,需要有两任基层官经历。”
“就一丁点不想往上走一走吗?”
“毕竟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县尉班峰立即表态:
“回大官人的话,我是愿意升官的,只是苦于没有人举荐。”
因为需要两个五品以上的官员共同举荐。
不说钱找人的事,这种举主是有风险的。
毕竟一旦被举荐的人犯了罪,举主也是要受到牵连。
班峰就算是想要钱找人都没门路的。
在大宋举荐是有连坐条款的。
否则范仲淹硬怼刘太后,晏殊也不会急的过来责问他为什么这么冲动。
在旁人看来,范仲淹的所有举措,那就是晏殊在背后受益,由范仲淹打前站的。
朝廷当中如此行径十分正常。
吕夷简收拢那么多人,无论是什么事,都是要他们冲锋在前,然后吕夷简再择机开口。
哪有一方魁首,率先冲锋在前的?
更加容易被集火干掉。
瘦弱的主簿郑文焕叹了口气。
周县丞一直都不挪窝,他哪有机会往上爬做到县丞的位置?
“大官人,俺也一样。”
这下子轮到主簿郑文焕说这句话了。
毕竟他是读过书的,要是要一些脸面,不想赤果果的暴露升官需求。
“这么说周县丞不想喽?”
三双明晃晃的眼睛盯着胖乎乎的周德绒,他这个县丞直接往后一缩。
一张大饼。
直接让其余二人站队宋煊,认为周德绒是不想一块“努力奋斗”!
“大官人,二位,莫要为难我啊。”
“你们以为我不想往上爬?”
“可是历任知县的四善三最考核,开封县没有一次得到过上等。”
四善:德义有闻、清慎明著、公平可称、恪勤匪懈。
三最:狱讼无冤、催科不扰、农桑垦殖。
周德绒说完之后,又怒视其余二人:
“你们也是在这县衙待了许久,难道就不知道其中的缘故?”
郑文焕当然知道,班峰也有所耳闻。
这不是来了新知县,人家又是天上下凡的文曲星。
说不准就有这个本事。
再加上人家岳父是当今军方第一人,说不准就有许多人卖他个面子。
班峰不管这个那个的理由。
反正新知县是要重用我。
然后从你手中抢权,我是举双手赞成的,必须要弄你。
“周县丞,话不是这么说的。”
班峰放下手中的茶杯:
“有什么难处你就先与大官人说一说嘛,万一大官人能解决呢。”
“好。”
周德绒便开启了吐槽模式。
去年水淹东京城,光是淹死许多人,但是上报的人不多。
后续从陈留县泄洪,淹了三千亩良田。
三司使应说汴京无灾,不准减税。
不光如此,开封府还强令开封县替陈留县补交三千亩良田的赋税。
因为泄洪对于开封县最为有利,不能让陈留县吃亏。
开封县不仅要出钱,还要出人出粮去帮助陈留县修筑堤防。
就这么的,还传出来,修建堤防的岁修银被贪墨了。
最终三司使下去查也没有查出来什么来。
因为去年陈留县的知县是吕相爷的长子吕公绰。
今年人家就高升到京城为官了。
上任知县张揆有什么办法?
朝廷直接以“摊派”的名义,让你转移支付,给人家陈留知县做政绩。
你只能捏着鼻子认下来了!
谁不知道前任开封府尹陈尧咨,那是吕相爷的人呐?
如此强行摊派,让开封县本就没收上来多少的赋税,缺口更是大的惊人。
宋煊听着周德绒的吐槽,他心想吕夷简的儿子不应该贪污吧。
吕家也不像是缺钱的。
吕夷简也不是那种喜欢奢侈之人,明眼人看都看得出来。
不过宋煊转念一想,东京城可是富贵迷人眼。
年轻一辈能有老一辈意志坚定吗?
不会被富贵生活迷了眼吗?
那可不一定。
所以宋煊也不好直接下定论,吕夷简的长子吕公绰没有做出贪污之事。
“这种事只要我在任,绝对不可能发生了。”
宋煊说了一句话,倒是让周德绒心惊。
不愧是连中三元的状元郎,他都敢直接拒绝开封府尹的命令!
但是转念一想,周德绒便释怀了。
眼前这位状元郎,白身的时候就敢公然辱骂现任开封府尹。
再怎么赔钱赔笑脸,现任开封府尹也不会给他打个上等的评价。
反倒会找机会继续转移支付,抽开封县的血。
不如硬刚到底。
反正人家岳父的官职,那也是站在大宋顶端之人,有实力同开封府尹陈尧佐掰手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