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静静望着他,将这名托孤重臣所有挣扎、所有狼狈尽收眼底,心中明了。
若是放在半年前,以李严的狂傲性子,听到她今日这番诛心之言,恐早已暴跳如雷,拂袖而去。
然而今日,他从最初的羞怒,到后来的试图辩驳,再到最终的无言以对……狂傲如李严,竟连一句像样的反驳也未能说出。
并非无话可说,而是理屈词穷。
并非不愿争辩,而是内心深处连自己都无法再说服自己了。
李夫人这才道:
「夫君怀经世之才,岂甘终老于太中大夫之闲职?今陛下为天下大事举国借贷,夫君何不捐资纾难,示诚于陛下?否则终身为一散官,岂不负平生所学?先帝托孤于夫君,丞相示诚于夫君,岂不正因重夫君之才?」
李严擡头,目中神色复杂。
似欲言语,终化一声长叹。
夜华初上,灯火阑珊,李严独在庭中踱步,忆及少时抱负,念先帝托孤之重……前尘往事涌上心头,心绪翻腾。
最后终是下定决心,整肃衣冠,迳往府门外行去。
宫门外,夜色深沉。
李严徒步至宫门前,对值守卫士躬身施礼:「太中大夫臣李严,求见陛下。」
卫士识得李严,即刻入内通传。
约莫一炷香后,谒者出禀:「陛下已安寝,李大夫请回。「
李严微怔,却无退意。
退至宫门一侧,肃立等候。
夏夜蚊蚋成群,不多时,他面上、手上已布满红肿。
然他恍若未觉,只是静立,目光死死望着宫门。
直至月影西斜,这名已经五十有余的托孤重臣双腿已僵,蚊噬之痒愈烈,然他却仍无离去之意。
恰在此时,脚步声自远而近。
李严回首,见夫人提灯疾步而来。
「夫君何愚至此?」李夫人压低声音,语带责备,「夫君在此彻夜守候,若陛下不见,岂非令陛下蒙上刻薄之名?「
李严愕然:「夫人之意?「
夫人轻叹:「归去吧。陛下若欲见君,自有召见之时。「
然而,他刚回到府门前,还未及进门,身后便传来一阵马蹄声和谒者的呼喊:
「太中大夫留步!
「陛下刚醒,闻太中大夫求见,传太中大夫入宣室觐见!」
李严心中猛地一跳,又是惊喜又是忐忑,连忙整理了一下衣冠,随着谒者再度匆匆入宫。
宣室殿内,灯火通明。
刘禅已换下冕服,着一身常袍,坐在案后,似是真的刚被唤醒,脸上还带着一丝倦意。
「李卿深夜求见,所为何事?」
天子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李严跪伏在地,不敢擡头,声音带着哽咽:
「陛下!臣…臣闻丞相于关中推行国债之法,募得粮草六十余万,知陛下此番回成都,亦是为推行此利国之策,臣…臣愿捐家纾难,将家中历年所积存粮三万石全部献于国家,以略尽绵薄之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