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最后的张表越过素与天子亲近的法邈、霍弋两人,小步趋至天子身侧,俯首低声:「陛下。
「以臣观之,龙骧中郎将言之有理,陛下且归御帐,安枕高卧,则三军将士心泰神安。」
刘禅看向张表,若有所思。
张表这是让自己摆姿态呢,自己初至江陵大营,便遇吴人袭扰,这种事情写到史书上,史官再春秋笔法吹嘘一番,那便是『帝临危若闲,吴师自溃的佳话』。
转念之间,这位天子心中便已浮现了史官微言大义数十言:
『炎武元年秋,帝巡江陵,吴人夜鼓大作,将士俱警,帝闻角声,犹高枕晏卧,俄而鼾声如雷,翌日视营,吴师溃走。』
一念至此,刘禅觉得有点意思,便对着张表赞许地点点头,又对身周众人温声道:「诸君想必都一夜未睡,且都退下去歇息罢,明日还有好多事做,却不必在此徒劳费神。」
言罢转身回营,榻上躺着去了。
法邈、张表、张绍、霍弋等人目送天子回帐,却是有些站不住,也不回营,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微微有些紧张地往东边望去。
毕竟是关系荆州命运的江陵。
毕竟是曾使先帝惨败的陆逊。
而在座几名年轻人都是聪明人,都晓得,陆逊两个多月以来的疲敌之计乃是阳谋。
一旦汉军疲惫松懈,便要受陆逊致命一击。
而谁也不知,这致命一击会不会就在今夜。
法邈、张表、霍弋几人,没有陪同天子西归成都,一直在军中参诸将军事,打打下手。
他们无一例外,全都察觉到了,进入六月下旬,江陵城下三军将士因吴军乐此不疲的骚扰,及江南极盛的湿热酷暑,疲惫烦躁已到了必须舒缓的地步。
江畔之地,湿热最是熬人,更有将士中暑而毙,昔先帝东征夷陵,便是因将士不能忍受江畔湿热,无奈弃船入山,被陆逊以水师隔绝南北,一击而败。
假使吴人再次趁此湿暑酷热之际对汉军发动大规模袭击,便真可能产生变数了。
也正因如此,自六月中旬到现在七月初十,二十多日里,诸将校、诸参军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警惕吴人发起大规模突袭。
但陆逊却是个沉得住气的。
如今在月令上已是孟秋,江南之地的闷热酷暑将走到尽头,他却仍旧没有发动规模之袭。
而越是如此,越教人心中难安。
因为又熬了近一月的闷湿酷热,又持续了近一月的高强度警惕,三军将士身体上的疲惫,精神上的烦躁,比之六月更盛不知几筹。
生理上的极度不适,毫无疑问会演变成厌战情绪,而这种厌战情绪不是几句鼓励人心的话所能干预的,否则先帝当年也不至弃船入山—一实在是没办法了。
好在,陛下回成都募集国债,给前线将士发赏、抚恤的皇榜,已于昨日送至军中,并在入夜前,全部张了出去。
有功将士应得何种赏赐,阵亡士卒应得何种抚恤,全都明明白白地写在纸上,张于辕门,并告诉将士,成都已在从容处置。
事实上,在军中生出些许厌战思乡的情绪后,不少将士便有疑虑,国家只有区区一州之地,哪来那幺多钱粮给将士发赏抚恤?
直到昨日,将士看到陛下竟是亲归成都,以天子名义,向民间豪富募集国债来向将士发赏抚恤,一时动容振奋者无数。
就在众人东望江陵之际,突然奔来一名唤作高昂的龙骧郎,此人疾步奔至赵统身侧,压低声音,却掩不住气息急促:「中郎将!赵车骑遣斥候急报,吴军大举袭营!我等龙骧虎贲务必护好陛下周全!」
此言一出,包括赵统在内,张表、法邈、霍弋等人俱是神色骤变。
先是惊愕于陆逊竟真大举来袭。
继而欣喜于终不必再忍受这无休止的疲敌之计。
最后却又涌起深深忐忑,毕竟,来者是那个曾使得大汉国运急转直下的陆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