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丰终於止泣,他没想到,他从来柔弱的母亲面对如此剧变竟会这般平静宽和。
“你父自恃功高望眾,又是先帝託孤重臣。
“常谓自己为大汉建功立业,戍边守境,功业天下无两。
“却不得志,为丞相及一眾宫府重臣所排挤。
“名曰戍边,实则流放,遂常怀嫉恨於朝廷。
“有此嫉恨倒也寻常,你父却不知收敛韜晦,反而常將胸中愤懣嫉恨宣之於口,恨不能人尽皆知。
“你娘我早就料到会有这天。
“只是…確实没想到这天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突然。
“也没想到,儿你竟会助陛下一臂之力。”
李丰愣神。
许久之后,訥訥出言:
“阿母…在成为陛下侍郎,与陛下昼夜相处前,孩儿一直是坚定站在阿父这边的。
“彼时孩儿也以为,確实是丞相与一眾宫府重臣在排挤阿父,故意让阿父远离中枢。
“但隨著跟在陛下身边的时间越来越久,隨著与陛下、与丞相、与赵老將军这些人面对面近距离接触的次数越来越多。
“孩儿渐渐明白,不是所有人都会像父亲,像我,为了所谓功名利禄去蝇营狗苟、苦心钻营的。
“如今丞相远在关中,陛下又要往白帝守大汉国门。
“孩儿是真怕…是真怕父亲会做出什么蠢事,让大汉好不容易才重新燃起的復兴之火再度归於寂灭,使北伐大功亏於一簣。”
言及此处,李丰羞愧俯首:
“阿母,春秋之义,以子告父,不孝之尤。
“父罪子隱,纵汉律亦许。
“今儿告之,忝为人子,日后当为乡党亲朋所弃。
“孩儿实不知当如何面对阿父,如何面对天下人了。”
李母拉住李丰之手,摇头道:
“陛下北伐大胜,天威日隆。
“不论你告发与否,陛下既已亲至江州,便一定会借著大胜之威,处理你父亲这个隱患,使前线將士再无后顾之忧。
“至於你父所犯何罪?
“若是谋反大逆,陛下恐怕放弃討伐孙吴,也会在趁此时机將你父大辟弃市。
“纵使这么做会激起你父心腹將士之怨忿,乃至叛乱。
“但……攘外必先安內,內不能安,则麋芳、傅士仁之事,未必不能再现於江州。
“而若只是利慾薰心,爭权夺利的蝇营狗苟手段。
“陛下多半会去你父军权,使你父回朝。
“不论你父何罪,你主动揭发你父,为娘看来不是害他,反而是救他一命,救李卓二族一命。
“至於你说,以己告父,將不容於乡党故旧。
“你父曾经有功於国,但狭隘之心已把他变成了国之蠹虫,你为陛下除之,是除汉之一害。
“不论別人如何在背后说你不孝,你毋须理会。
“只消尽你职责,好好为陛下做事,为天下做事。”
李丰无措之中彻底愣住。
他从来都不知道,从来柔弱的母亲竟然还有这份眼光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