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濬却死死盯著那艘依旧完好的楼船旗舰,脸上毫无喜色。
击沉两艘斗舰,远非他的目標!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如同炸雷般在江畔响起,几乎压过了江流与战场的嘈杂:
“眾將士勿慌!”
“沉舟乃陛下惑敌之策!”
“潘濬老贼已中计矣!隨我杀贼!”
潘濬等吴人一愣,不明所以。
汉军將士却是望见楼船將军陈曶不知何时已率一队亲兵乘小舟抢上南岸一处礁石高地!
他浑身湿透,持刀而立。
“潘濬老贼已中计矣!隨我杀贼!”陈曶再喝,声如洪钟,以此稳定军心。
“陛下之策?”潘濬听得真切,心头猛地一跳!
陈曶口中的“陛下”,除了成都那一位,还能是谁?!
难道刘禪当真秘密抵达了前线,就在那艘楼船之上?!
虽知这极可能是那蜀將安抚军心的言语,但万一……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瞬间攫住了潘濬的心。
若真能留下蜀主……
在潘濬犹疑之时,他身周的吴军却是被陈曶这石破天惊的一吼给唬住了。
又见汉军攻势虽缓却未崩溃,不禁有些將信將疑,战场上,出现了短暂的凝滯。
而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下游沉船事件吸引的这一刻。
关兴身前那段无人江滩。
號角余音尚未完全散去。
关兴猛地拔出佩剑,向前一挥!
“兄弟们,斩將搴旗,就在今日,隨我破寨!杀贼!”
在他身后,最后千余精锐虎賁郎齐声怒吼。
他们不再踏足泥淖,而是每人跨上一架形制古怪的“泥马”
——那是一种类似雪橇又带扶手的木製工具,底部宽平,易於在泥沼滑行,据说是作部巧匠,扶风马氏子马钧所作。
千人同时发力,泥马如同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却又迅捷无比地滑过看似无法通行的广阔泥滩!
他们避开吴军主力防守的正面,从侧翼一处几乎无人注意的薄弱地带,直插过去!
泥马驰骋,速度竟近乎於步卒在硬地上奔跑!
不过片刻功夫,这支奇兵竟已越过漫长的滩涂阻碍,如同神兵天降,直接出现在了吴军主阵地的侧后方!
“杀!”
关兴一马当先。
怒吼声中,虎賁郎们弃马结阵。
如同烧红的尖刀切入黄油,狠狠楔入了因下游变故而彻底分神的吴军肋部!
“后方!后方有蜀军!”
“他们从哪里来的?!”
惨叫声、惊呼声瞬间在吴军阵中炸响!
原本应对正面鸳鸯阵就已左支右絀的吴军,猝然遭此来自侧后的猛烈突袭,阵脚顿时大乱!
正亲自在右翼督战、焦急等待著下游消息的孙韶,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喊杀声惊得猛然回头。
待他看清那面熟悉的『关』字將旗和如狼似虎的汉军甲士时,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得乾乾净净,只剩下惊骇与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他们…他们怎会从此处杀来?!”孙韶的声音因极度震惊而尖利变形。
过不多时,下游高地上的潘濬终於到了裨將仓惶来报:
“太常!不好了!上游军阵侧后被蜀军突破!关兴…关兴率虎賁杀进来了!”
“你说什么?!”潘濬闻言只觉眼前一黑,不敢置信。
疾步登上先前那座小丘。
当看到上游阵线已全线崩溃时,將士不断往寨內溃逃时,他身形晃了晃,差点翻倒。
本能以剑拄地,才稳住身形。
就在此时,狂奔而来的邓玄之將上游发生的事情迅速道来。
潘濬口乾舌燥,面无人色。
千算万算,算尽了水战陆战,算尽了疑兵诱敌,甚至蜀军都已因江心沉船而军心大乱,阵脚不稳!
却万万没算到,蜀军竟有能驰骋泥沼的古怪器具。
更没算到关兴偏偏在自己全力关注下游楼船时发动突袭!
灩澦关…守不住了。
巫县…巫县也危险了!
这个念头如同冰水浇头,让潘濬陡然清醒。
他猛地抬头,脸上闪过一丝决绝痛楚,对邓玄之厉喝:
“快!让孙韶立刻收拢他能收拢的所有兵马,即刻返回巫县,加强城防!快走!”
邓玄之一愣:“那太常您……”
“我留此殿后!”潘濬牙关咬碎。
“我来断后,阻敌十日!
“若十日后援军未至…我便退往巫县与尔等匯合!快去!”
邓玄之再不敢多言,匆匆领命往上游奔去。
潘濬则深吸一口气,重新握紧剑柄,嘶哑著声音下令:
“中军听令!结阵!向关寨缓缓后退!弓弩手覆盖追兵!”
不多时,孙韶引军自寨后山道往巫县江关逃走。
战场上,吴军终於彻底崩溃。
失去统一指挥的各部各自为战,在汉军正面猛攻与侧后奇袭的双重打击下,纷纷弃守阵地,狼狈不堪地向灩澦关寨逃去。
汉军士气大振,步步紧逼,终於將吴军彻底赶入了那座孤零零的江畔关寨之中。
残阳如血。
映照著在江心礁石旁浮浮沉沉的破碎船板,亦映照滩涂上泥泞不堪的草路,尸横遍野的战场。
吴人尸首,堆积如山。
关兴站在刚刚夺取的吴军前沿土垒上,拄著卷刃的长刀,剧烈喘息。
灩澦关,这座东征路上最难啃的骨头,其外围防线,终於被大汉硬生生砸开!
此番东征最难一关已过。
接下来,將是迅雷不及掩耳,將是势如破竹,將是直抵夷陵。
他望向紧闭的灩澦关寨门,又望向更东方的江水。
那里是夷陵的方向。
汗水、血水、泥水混杂在一起,模糊了他的双眼。
他抬手用力抹去,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看到了那只与赵老將军对峙的唤作潘璋的吴狗。
“潘璋……等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