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壕!把吴狗尸体丟进去!”
適才率先前扑的都伯倚在鹿角旁血流如注,奄奄一息,却仍撑著最后的气力,指著身前这道阻碍前进的壕沟,发出最后一道军令。
“把我…把老子也填进去……”
闭上眼时,龙驤郎往家中送去三等功臣匾额,乡里老宿夹道而迎的画面犹在眼前,那是他腰杆挺得最直的一日,也是他父母妻儿这辈子最扬眉吐气的一日。
汉军士卒如狼似虎,开始有意识地利用起战场的一切。
刚刚斩杀的吴人尸体,残肢断臂、甲冑兜鍪…全都一股脑扔进那道因山石难以挖凿,所以並不算太深的壕沟。
吴人本就已经丧胆失魄,此刻被这突如其来的、近乎疯狂的雄起攻势打得愈发骇然无措。
原本支撑他们在关城外抵抗的,乃是以为这些近乎力竭的汉军已是强弩之末。
只需再坚持片刻便能將其击退。
万没想到,这些汉人如何还能爆发出这般骇人的力量?
每一个衝到此地的汉军锐卒这一刻都忘却了疲惫,忘却了伤痛,眼中只剩前方工事与吴人。
孬种是冲不到这里的。
自码头溃退至此的吴军被关前军官压著上前,仓促组成的防线显然不能抵挡汉军衝击。
但非得如此不可。
大战之时,没有精力辨认溃卒中到底有没有混进一队汉军敢死,便不可能打开关门把他们放入关城。
虽然兵败溃逃,虽然丧胆失魄,但至少这些溃卒还能以血肉之躯消耗汉军的气力与他们手中的刀兵、身上的甲冑。
关墙之上。
箭雨依旧,其势渐衰。
下方汉军势头却不是减,以一种肉眼可见的进度向前啃咬、撕扯,步步缓进,步步为营。
那杆插在阵中的『傅』字牙纛,已被吴人箭矢贯穿数个破洞,却仍隨著傅僉,隨著人潮,向著铁索关关墙壁垒一寸寸挪近。
潘濬望著那『傅』字將纛,手脚冰凉酥软,几要靠双手死撑墙垛才能站稳,而大脑再次陷入一片空白。
眼前的喊杀、嚎叫,远方奔腾的江水、汉军的舰队…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而不真切。
纷乱的念头,如破碎的浮光掠影,在他混乱的脑海中飞速闪回:
荆州…
江陵…
与他素来不睦的关羽…
刘备殷切託付的目光…
孙权江陵榻下相迎…他將荆州一州防务悉数相告。
夷陵一战身死的傅肜、冯习、张南、程畿、马良、沙摩柯…
几年前,与孙权、陆逊议沉江之锥、横江铁索…
去岁,受孙权节鉞…
灩澦关前…
弃关而走…
蜀人艋艟巨筏…
最后,便是眼前这支破浪而来、势不可当的蜀人舰队。
他身周,孙秀、李肃、闻讯赶来的廖式诸將围拢过来,七嘴八舌,或惊问,或建言,或哀嘆,声音嘈杂而迫切。
潘濬却充耳不闻,把这些杂音全部过滤。
许久,他才艰难地將空洞的目光重新聚焦,投向下方那片已然彻底混乱的江面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