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非是都督不肯死战!
“彼时夷陵已然大乱,北门洞开!蜀军蜂拥而入,四面城墙皆危,城中更有数千暴民齐齐作乱,与蜀人里应外合!
“都督见事不可济,本欲一死殉城,是臣……是臣擅作主张,违逆將令,绑了都督弃城而走!
“请陛下治臣裹挟主將、临阵脱逃之罪!臣甘愿受死!”说著,朱绩亦是重重磕下头去。
去岁冬月丧父,却因父遗命,未能扶棺守孝的骆秀,此刻亦是伏地叩首请罪:
“末將未能为陛下守住东城,致使蜀军得逞,亦有罪责,请陛下一併发落!”
孙权看著跪在下面的几位將校,再看朱然那苍老了十岁不止的枯槁面容,忆昔日旧情,念昔日之功,心中赫然是五味杂陈。
朱然与他同年同岁,当年朱治四十四岁仍然无子,便向他兄长请求乞姊子施然为嗣,他兄长遂以羊酒召请施然,施然到吴,与他一同学书,情谊深厚,恩爱非常……
压下心中悲愤,孙权终於离席上前,將朱然扶起,双手紧握著朱然小臂振声出言:
“义封!
“胜败乃兵家常事!
“西陵之败既然已不可挽,战事既然已不可济,则弃城而走,为朕保全有用之身,再图后算,实是无可奈何,亦是明智之举!
“你还不知道,適才朕方与伯言军议一通。
“决议效当年猇亭之胜,待时机一至,便让义封你弃守西陵,突围东归,朕亲率一军往西陵接应。”
仍在啜泣的朱然为之一愣。
而他身后,仍跪在地上轻易不敢抬头的朱绩、骆统诸將校,一个个无不诧异,终於本能微微抬头,在看了眼身前这对执手相对的君臣后才又再度俯下头去。
眾人无言之际,孙权郑重出声:
“三十年前桓王遇刺薨逝,江东人心不附,我大吴挺过来了。
“二十年前赤壁之战,曹操大有吞併天下之势,我大吴挺过来了。
“十三年前合肥之战,受逍遥津之辱,我大吴挺过来了。
“八年前猇亭之战,刘备、曹丕並势吞吴,我大吴挺过来了。
“凡此诸难,哪次不搅得人心大乱?!
“而我大吴又哪次没挺过来?!
“我大吴非担挺过来了,更是一次更比一次强大!
“何则?”
孙权言及此处,先是一顿。
而后瞋目扬眉,掷地有声:
“岂不闻否极泰来,多难兴邦!
“只要我们身下江陵还在,只有江东还在,只要伯言、义封…在座诸君还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孙权说得动情。
朱然羞愧难当,泪流满面,哽咽不能成语,朱绩、骆秀一眾將校齐齐跪地谢恩。
徐盛、丁奉、留赞诸將原本略显黯然的神色也为之稍缓,一如天子所言,大吴自称霸江表以来便是多灾多难,但多难兴邦,大吴哪一次没有撑过来?又有哪一次不变得比之前更为强大?
一身儒服学者模样的陆逊眼帘低垂,心神早已不在此处,只急速筹谋江陵接下来当如何布防。
孙权且將朱然拉到自己席上,先是用力把朱然按坐下去,又为他满上一杯冷酒,问:
“义封,西陵究竟如何失守的?你且与朕细细道来。”
朱然捧著杯中酒,不饮不放,就这么为室中眾人復盘败因,听得室中眾人眉头紧锁。
“火球?”孙权微愣,投石车並不稀奇,火攻之术也不稀奇,但以投石车拋射不会因风熄灭的火球,著实闻所未闻。
“是,陛下。”朱绩黯然接口。
“我军张起的牛皮、渔网,乃至城头譙楼、滚木,顷刻便被点燃,城上城下一片火海,黑烟蔽日,城中军民霎时大乱。”
孙权想了许久,却无论如何想不出当如何克制这火球攻城之法,最终看向陆逊:
“伯言可有法子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