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器虽成,推广维艰。
“但不论如何,事在人为。
“蜀中、关中、陇右之地暂且不论,巫县、秭归、夷陵新遭兵祸,百姓苦弱,巫县恰有横江铁索、沉江铁锥可融铸为犁。
“不如就此设下官匠坊,留隨军工匠一二百,优先为此三县编户打造踏犁、耦犁。
“此二物用料相对省,见效快。製成后,可以租借之形式,贷与无犁之民户使用。
“春耕已晚,农时已误,百姓犹可凭此种豆,聊以果腹。
“秋收后,或以少量穀物偿还,或为朝廷服役抵偿即可。
“此外,可晓諭三县豪强。
“朝廷可无偿发放曲辕犁、龙骨水车原型。
“凡有能力自行打造曲辕犁、龙骨水车、兴修围田者,朝廷可免其例行的一成加赋。”
巫、秭、夷陵三县,由于坚壁清野之故,没有三年缓不过来,为今之计,朝廷该考虑的不是如何从他们身上徵得更多赋税,而是让这三县的百姓能活下来。
此间豪强富户能多开点地,多种点粮,秋收后,朝廷便能直接向他们购粮,而不必从蜀中运来。
而粮產多了,粮价也会变低,再加上朝廷干预其中,平抑粮价,百姓便能以更公平的价格购入。
费禕立时应道:
“陛下圣明,此策大善。
“待臣返回巫秭二县后,便即刻著手处置。”
此事暂了,费禕又命侍从取来几卷简牘,奉至刘禪案前:
“陛下,此奏关乎此番东征將士之赏赐、抚恤,以及后续粮秣支应诸般事宜。”
刘禪展牘而观。
费禕继续稟报:
“去岁秋收,为筹备东征,蒋长史於蜀地诸富庶郡县行预征之法,加征一岁之赋,民间已有怨声。
“赖陛下神武,连战连捷,民心暂安,然成都府库虽未枯竭,今岁度支却已远远不足赏赐抚恤之用。
“今岁秋收,加赋诸郡县只能以三成赋税维持,此乃既定之策,无法更改。
“此番东征虽缴获吴人甲仗粮秣无算,然我军將士去岁、今岁因连番北伐东征,赏赐、阵亡伤残者抚恤之数亦是巨大如无底之洞……”
费禕一桩桩、一件件,將大汉財政税赋面临的严峻形势向刘禪铺陈开来,官寺眾人鸦雀无声,刘禪更是听得有一些些尷尬。
所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他这个天子在前线邀买將士人心,给將士们承诺的赏赐抚恤承诺得大方,发得也很大方,却是愁急了一眾负责后勤诸事的官僚属吏。
须知,在这年头,汉魏吴三个政权全都一般贫穷,很多时候士卒战死了就是战死了,是没有什么抚恤可言的,发个草蓆让阵亡士卒的乡党把尸体裹回家都已算得大方了。
唯独刘禪因刚刚亲征的时候並不晓事,又因斩曹真一役乃生死存亡之战,便许诺了极其慷慨的抚恤,数量绝不算少。
这一许诺,便停不下来了。
若非一直都在打胜仗,打下了关中,有了田地,兼之一直都能从魏吴二军那里夺来牛马车船甲兵布粮,作为抚恤与赏赐发放下去,恐怕大汉的国家信用都要破產了。
而相府那边本也为难,但奈何在慷慨发放抚恤之后,將士战力果然激增,大汉依靠著將士高昂的士气竟连战连胜。
眼看著大汉光復之日当真在望,於是便也乾脆破罐子破摔,將天子承诺的慷慨抚恤稍作减省,重新制定了更为合理的抚恤之制,將之作为常制维持了下来。
毕竟只要还能继续打胜仗,那么所有问题都能解决。
纵使眼下不能立刻便解决,拖个几年也能慢慢处理掉的。
“缺口大致有多少?”刘禪问。
费禕早有腹稿,道:
“臣粗略核算,即便將此次所有缴获折算,亦不足支付赏赐、抚恤之半数。
“若再计及安抚百姓、供养降卒之费,缺口大致在百万石粮。”
“百万石……”法邈脱口出声。
官寺眾人如董允、法邈、张表、霍弋、诸葛乔,亦俱是一惊。
尤其霍弋、诸葛乔,他们二人自北伐后便开始接触粮草转运诸事,心知大汉每年从编户那里收上来的粮税也不过二百万石。
再加上军屯、民屯所得,一年总收粮在二百八十万上下。
费禕犹豫再三,忽然起身,道:
“陛下,非是臣不愿体恤將士,亦非不知抚恤遗属遗孤乃固国之本。
“臣此来,便是斗胆恳请陛下…是否可將赏赐、抚恤,缓上一缓?拖上一拖?”
刘禪虽已料到了费禕此番言语最主要的目的,此刻听到他说要缓上一缓,还是嘆了一气。
不待天子开口,坐於费禕次席的董允便已开口:
“陛下,非是不发,只是暂缓。
“待我王师克復江陵,乃至全取湘西荆南后。
“以荆州之富庶,田地之广袤,钱粮租调必然充裕,便可足额发放,犒赏三军,激励生者,告慰英灵,以彰陛下恩德。
“此诚不得已权宜之计,万望陛下圣裁。”
显然,费禕今日此番言语已与董允有过商量,又或者说,根本就是董允將费禕叫到此处的。
董允毕竟只是侍中,外朝诸事並不由他统辖干涉,而费禕是负责居中调度的三军后勤大总管,又是丞相的行府长史,由他来跟刘禪上申,最適合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