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可知,雍奴王植薨于幽州,平原王穆夭于洛阳,皇叔与皇嗣,几乎同时殒没!
“刘禅、孙权会如何说?
“天下人又会如何作想?
“他们会说,此乃天谴是也!
“他们会说,魏室代汉有违天命,故而上天降罚,先诛才盛之皇叔,再绝魏室之血脉!”
“陛下!”杨阜重重一顿,已是痛心疾首。
“去岁关中大旱,便已有『洛水枯,圣人出』之妄谶流传天下,结果如何?
“洛水当真断流!
“关中竟然易主!
“那所谓『圣人』之名,如今正被蜀贼顶在头上!
“此实殷鉴未远,覆辙犹新,陛下不可不察!”
曹叡听到此处,终于一怔,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滔天怒意与迷茫之情同时攻上心头。
杨阜顿言,目光扫过在场诸臣,也不知是寻求认同,还是在质问在座之人,片刻后继续振声作言:
“今日,若允陛下逾制立陵,明日,流言便将如野火燎原!
“天道不容之语,将遍传宇内!
“境内怀汉之辈,将异心四起!
“境外虎狼之敌,更会以魏室不兴攻讦我大魏国本!
“陛下,届时天下人心思乱,大魏国基摇动,又将如何?!
“老臣今日劝阻陛下,非是不近人情,实乃为陛下、为我大魏堵塞祸源,以安社稷是也!
“此实臣子尽忠职分所在,何来欺君之说?!”
曹叡闻言至此,再也保持不住面如平湖之态,目眦欲裂、胸膛起伏的同时,终于不再箕踞斜倚。
而座下诸臣如刘晔,蒋济,辛毗,裴玄…自对杨阜之言暗自认同。
实际上,此前曹植这位悲情皇叔与皇嗣曹穆之死几乎同时传来,不少大臣私下便已对此有过议论。
却是不敢,或不愿去与这位天子多说些什么。
便是已经私下用类似言语劝谏过曹叡的蒋济,也不敢如杨阜这般说得如此露骨。
但不论如何,杨阜此言一出,许多老臣都不免在此刻再度感到心惊与些许迷茫。
须晓得,不止愚民黔首信谶纬,许多自幼受过君权神授教育的大臣同样也是信奉此道的。
否则便也不会谁谁做个梦都要去寻人解梦。
而眼下,曹魏皇叔与皇嗣俱死,太皇太后卞氏眼下也已病重,不知还能挺多久。
皇室不幸本是寻常,然而偏偏在西蜀强势崛起之际,曹魏皇室屡屡不幸,这便给了很多前朝遗老遗少搅弄人心的机会。
一旦消息因那些遗老遗少之口流传天下,思汉之人将之与去岁那『洛水枯,圣人出』的谶语勾连起来,后果便不堪设想了。
谁敢说人心无用?
莫说思汉之人,便是朝中臣子,难道就没有因皇室屡屡不幸之事产生过什么忧患之议?
自是有的。
座中便有。
从来忠贞的卫尉辛毗,朝着天子深深一揖:
“陛下,聪明人自然知晓生死无常,与天命何干?
“然天下多是愚夫愚妇,最易被这等耸人听闻之言蛊惑。
“一旦流言四起,人心动摇,确有摇动我大魏根基之虞。”
曹叡不再斜倚箕踞,却也无论如何坐不端正,整个人行色萎靡的同时眼睛几要喷出火来。
杨阜、辛毗的话他何尝不懂?但眼下被臣子逼迫,连丧子之痛都要隐忍压抑的屈辱与怒火,此刻已击碎他心中理智。
“好好好,好啊!朕连为殇子尽一份心意,都成了祸国殃民?朕这天子当得何其憋屈!”
『憋屈』二字嘶吼而出,满室尽是愤懑悲凉。
一直沉默的太尉刘晔见状,连忙出列圆场:
“伏乞陛下息怒。杨少府、辛卫尉之言虽刚直不弯,然拳拳之心,天日可鉴。”
观察了下曹叡神色,见天子并未因他之语变得更加愤怒,于是便稍稍宽了心,悲声作色道:
“陛下之哀,臣实感同身受。
“然社稷之重,又不可不念。
“去岁,蜀虏北寇,窃据关中,吴贼北来,欲取襄樊。
“若刘禅与孙权并力,狼视大魏,则国家有忧。
“而蜀虏却失其智,不与孙吴并击大魏,反与孙吴破盟一战,东逆吴贼,此其狂妄自大故也。
“今吴贼内外交困,正乃我大魏为天下先去一贼之机,不可失也。”
言及此处,刘晔顿了顿,叹了一气后才继续出言:
“只是…去岁关中之失,将士心沮,而关东又逢大旱,百姓乏食,国家乏财。
“陛下一则御驾亲征以励士气,二则励精图治,停营宫室,示天下以俭约,繁阳王…平原王殿下若泉下有知,想必定不愿陛下因过哀而损国家大体的。”
刘晔向来是个会逢迎的,虽然也是劝谏,却委婉太多,此刻夸了一番天子励精图治,体恤将士,显然让天子怒意稍减。
杨阜却是不管不顾,肃容正色,再次进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