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黄瓜之培育中,我等可改良早春育稻秧、晚秋护麦苗等各类法子,探寻土地改良之经验。
眼下看起来研制黄瓜乃是华而不实,可其能产生之变革,那却是超乎您之想象!”
说到至情至性之处,王衡还张开手臂,从胸中发出呼喊说道。
“儿子并没有入魔,儿子乃是寻觅到了真理,一个真正能够令读书人立心立命立德,为天下人开太平之至理!
而这,便就是真正的格物致知之理,便才是阳明公所秉持之精髓!”
“疯了!疯了!”
王锡爵连连摇头,从儿子口中听到这些奇奇怪怪的话语,比杀了他还难受。
在他的眼里,王衡便像是一朵洁白的莲,被张允修这个污秽之人,浸染得变成了一朵诡异的黑莲。
“儿子没有疯!”
王衡瞪大眼睛说道。
“爹爹常常教导孩儿,读书人要心系天下,以苍生为己任,儿子便是这样做的,如今爹爹何故却忘了?”
“老夫没教过你离经叛道!”
“何谓离经叛道?能够解救苍生之理为何不用?天下大治,便是固步自封么?在孩儿看来,我等之科学,要比儒学还要厉害上千倍万倍!”
“狗屁科学!”
王锡爵瞬间失态,他披头散发的样子,眼见着便要冲上前去,将这逆子双腿打断,方能解他胸中郁闷。
“够了!”
徐阶一把拉住王锡爵,瞪着眼睛说道。
“王元驭!你要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这般失态出丑么?”
“徐公.”
“够了!”徐阶长长呼出一口气,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那王衡,随后朝着后头的王世贞说道。
“元美,你二人皆是退到后头去。”
“徐公!”
王锡爵还想要争辩,可徐阶的话提醒了他,这可是数千双眼睛看着,今日之事将传遍大明天下,甚至一言一行都会在史书上记载。
若是来个父子相残的戏码,他王锡爵还真就成了历史的笑话。
待到王锡爵与王世贞灰溜溜离去,徐阶方才看向张士元,他突然将手边的黄瓜拿起来,在嘴边狠狠啃了一口,一边嘎吱嘎吱的啃起来,一边露出一丝微笑说道。
“士元想要与老夫辩一辩这黄瓜之理,老夫也是认同的,《道德经》有云‘治大国如烹小鲜’,以小见大,士元之才气老夫佩服之至。”
“不过.”
他将目光投向张允修身后乌泱泱的一群徒子徒孙。
“既是你我二人之讲会,让旁人参与着实有些不太妥当,还是让闲杂人等尽数退去,觉得如何?”
徐阶倒是看得清楚。
比起徒子徒孙来说,徐阶固然是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可真正有才干的,那都是在朝廷之上,又有几人会为其出头?
相反张允修手下这群徒弟,可谓是人才济济,甚至不知施了什么妖法,都对于这“科学”之法死心塌地。
真要让徒子徒孙对垒,那徐阶不知道拿什么获胜,总不能将张居正给拉上来对垒吧?
张允修却是无所谓的样子,他点点头说道:“此乃应有之义。”
待到剧院里头渐渐安静下来,徐阶这才缓缓开口,他显然经过一番深思。
“士元以黄瓜讲天下之至理,恰如以烹小鲜之道,讲治大国之理,农事之重老夫尤为认同。”
徐阶拿起那半根黄瓜,很是赞赏的模样。
“《洪范》有‘农用八政’,食为首,货为次之,食货相宜,方能天下大治,先贤先圣们更是将农事列为治国首务。
商纣亡于酒池肉林,幽王丧于烽火戏诸侯,皆因弃本逐末、背离农道.
汉初文景以“休养生息”治天下,轻徭薄赋重农桑,方有太仓充盈.
汉武帝治下好大喜功,大兴商贾之道,终致海内虚耗,若非下轮台罪己诏重拾农本,则汉祚危矣”
徐阶这一番话引经据典,几乎像是奏疏一般,听得不少读书人皆是心情愉悦,点头称是。
可在场不单单是读书人,大部分皆是识字有限的贩夫走卒,亦或是西山百姓,亦或是京城街上那个卖炊饼的老大爷,他们对此只有一种感觉——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但是听不懂。
徐阶却早已习惯了这种讲学论述的模式,他紧紧盯着张允修说道。
“士元言这黄瓜之术可哺五谷,却不知‘末富易衰,本富难夺’的道理,古之贤君皆是‘重粟帛轻金玉’,天下人批驳奇技淫巧,也非空穴来风,概因五谷乃立命之本.
农夫日夜勤耕,商贾一日之利可抵数月农功,若使天下人皆是重大棚之巧,而轻稼穑之艰,不出十年内,我大明仓廪必空,流离必起.
秦筑阿房,隋开运河,皆是因役使过度失农本,终致天下土崩,难道吾等要重蹈覆辙不成?”
徐阶一番话说下来饱含深情,却好似一名老者在旁谆谆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