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拳脚招呼,一边似要将内心中不平全都抒发而出。
“亲族将我由族内除名赶出,生怕惹上什么祸端,家中一干妻儿老小,却也都对我避之不及,昔日古交好友,个个都形同陌路!
我还能去哪里?难道回到乡里受人欺凌,难道继续当个排头兵,帮着他人冲锋陷阵!”
昔日,对于在西山的遭遇,张四维自然是会有怨气的。
张允修这小子,有意将自己骗到西山而来,在他看起来就跟羞辱没有什么区别。
可时间久了之后,他才慢慢发现,在西山似乎已然成了最好的归宿。
比起在外头,这里更加纯粹,百姓们不知自己的身份,西山待遇也算是厚道,一切皆是按劳分配,干多少活儿拿多少待遇。
张四维学富五车,在西山可以说是极其紧俏的“人才”。
纵使时不时有些锦衣卫的监视,可只要自己安分守己,便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搅。
若是自己回到山西老家,会是这样一番局面么?
恐怕早就被那群唯利是图的晋商生吞活剥了,一朝失势不如狗,从前张四维为权利蒙蔽了双眼,现在于西山几个月的“改造”之中,他渐渐看明白了一切。
周应宾被打得鼻青脸肿,眼歪嘴斜,整个人在地上犹如一只奄奄一息的青虾。
他涕泪横流,怎么也想不到,昔日温文尔雅的子维先生,竟下手这般毒辣。
自己不过是.想要拨乱反正而已!
他支支吾吾从牙缝里头挤出一句话来。
“先生为张士元所误所骗.”
“骗你妈个头!”
张四维抬起大脚板,直挺挺朝着周应宾面门踩去。
后者直挺挺地晕厥了过去。
“今日所见西山之奇景,吾方才知道张士元之天纵奇才。”
李贽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不由得发出一阵感慨。
此时天色已然渐渐黯淡,帮着一户人家修理完了损坏的织机。
“这魏大哥家中,可比得上江南殷实人家了,米缸里头乃是满的,家中三个孩童皆可上学,自个在西山琉璃工坊里头上工,妻子在家中纺织补贴家用,所谓男耕女织,不过如此。”
实话来说,袁文炜一直对于西山乃是有所偏见的,可他今日亲眼所见,也不得不承认。
张允修看起来不着调,可对于西山的教化却是极其成功的,两相比较之下,只会在书斋里头撰写道德文章的士大夫们,便显得不值一提了。
“一家一户倒是不稀奇。”李贽脸色红润的样子,“可西山接近万户,人人皆是能做到安居乐业,实在是亘古未见之奇景。”
最令李贽感兴趣的,乃是西山村子里头的管理制度,不同于过往大明乡村里头的保甲制、乡老制。
西山的基层制度更加像是脱胎于军队,结合工坊里头的编制,设立一干伍长、队长、营长等职务。
在村子里头,平常事务的管理,营长以下的单位,可由着村民们自行投票选举产生,营长以上的由着管委会来设立。
“这才是真正的以民为本!”
李贽手里头攥着村民送得五张工分票据,整个人激动得都在发抖。
可袁文炜却不合时宜地发出疑问。
“《礼记》有言,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他张士元想法确实是好的,可终究还是顾着自家得失,如若不然为何关键职位,关键制度,依旧是要什么管委会来设立?”
“浅见者自矜!”李贽又是一巴掌拍到后脑勺,“天下为公的道理是这么用得么?百姓未经教化,天下人不能明理知事,谈什么天下为公?”
他意味深长地说道。
“若是执掌神器之人,不能明理知事,那是要惹出祸端来的。”
李贽复又眯起眼睛:“《礼记》又有言,大同者,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
儒学所求大同之世,不想今日却被西山所复现,今日那群口诛笔伐的读书人们,还能颠倒黑白么?”
袁文炜则是捂着肚子说道:“先生,今日费了老大力气,咱们还是先行去饭堂吧,听闻饭堂里头‘醋鱼’乃是一绝,正午时分我等工分尚且不够,如今想来是够的。”
李贽没好气地说道:“你便是会想着吃,天色尚早,还有正事要做,若是事情办成了,别说那醋鱼,便是江南西湖醋鱼,老夫也给你求过来。”
一听这西湖醋鱼,袁文炜顿时脸色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