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猪脖子上扎着刀、背上骑着人,又疼又沉的它顾不得方向,穿过几户人家后,就只管沿着开阔的梯田一路狂奔,又一面想甩掉背上的包袱。
张潮本能地不想被甩下来,于是手抓得越发紧,腿夹得更加紧。但是今天少年的话忽然在耳边响起:“腰要放松、放松、放松……马和你是一个、马和你是一个……”
张潮尝试着放松自己腰腹部,用身体去感受大猪奔跑时的律动,不再与它对抗,而是顺着马……猪背部的节奏,前后推动自己的腰腹。
121、121、121、121……
张潮终于找到了感觉,开始以耳为缰、以鬃为鞍(就是刺挠了点),驾驭起这头大猪起来,试图让它悬崖勒……猪——因为梯田的尽头,真的是悬崖啊!
如果没有这个因素,这时候张潮的感觉其实还挺美妙的:风呼啸过耳,天地间的景色不断掠过,自己就像那个骑马少年一样,飞驰在田野里……
大猪也感受到背上的人的变化——不再试图按着自己、拽着自己,而是顺着自己、由着自己——一时间背上的重压感似乎消失了,背上的人的重量仿佛变成了自己重量的一部分。
这种感觉真美妙啊!怎么其他人类就不能像人类就不能像他一样温柔点呢?也许我不止有吃肉一种用途啊,只要好好待我……
大猪的心理活动还没有演绎完,就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糊,四蹄越来越无力。终于在越过最后一片梯田前一头栽倒在泥地里,长眠不起。
张潮也一下从猪背上被摔飞下来,在地上连着打了好几个滚,才仰面朝天,大口喘着粗气。
村长和其他村民几分钟后才赶到张潮和大猪的身边。此时大猪已经因为动脉失血过多没有气息,张潮则双目无神地看着天空,口中不知道在喃喃着什么。
村长生怕把张潮摔坏了,连忙让人把他扶起来,又走了几步,活动了一下胳膊、腿脚,摸了摸肋骨,发现除了点淤青外没有大碍,才放下心来。
少年从人群中钻了出来,朝张潮竖起了大拇指,夸赞道:“张叔叔,你骑马不行,骑猪真棒!”
张潮闻言,眼前一黑,差点就要晕倒……
夜色渐深、寒意侵袭,村长家堂屋的火塘边却温暖如春。大黑锅里,炖的正是今天的大猪!
这是真正的土猪肉,不仅没有一点猪肉的腥臊,而且有一股淡淡的奶香。村长自豪地道:“这两年我都是用玉米喂它,十里八乡的猪都没它吃的好呢!”
张潮恶狠狠地撕下一块肉,在嘴里仔细地嚼着,感受自己人生中第一头,也可能是唯一头“坐骑”的美妙滋味,不得不承认村长说的没错,这么美味的猪肉确实世上难得。
村长看张潮吃得香甜,又给他添了一碗糯米饭,慈祥地道:“慢一点,慢一点,多吃一点,猪肉多得很呢!”
张潮点点头,不小心打了一个饱嗝,惹得众人大笑。
张潮现在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吃下这块肉后,又拿起桌上自己的酒杯,高声道:“咻!”
村长,村长儿子等人都举起酒杯,高声道:“咻!”一饮而尽。
酣畅淋漓!
恍惚间,张潮似乎忘记了自己是谁,什么作家、什么富豪……一切一切,都没有眼前这低矮、简陋的木楼美好。
在这里,自己不用应付无谓的人情世故,不用和任何人勾心斗角,不用被责任、道义或者恩怨所捆绑,只需要跟着这些村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好……
十多天的相处下来,张潮只觉得自己的身心就像是被泡在温水里,逐渐地舒展开,又悄悄地被熨平。疲惫、愧疚、狠戾,都像是上一辈子的事。
这种日子能维持多久?张潮知道自己总有离开的一天,甚至会有厌倦的一天。
但是当这一天来临前,自己一定要好好享受,能多一天、就多一天。他不关心外面的世界正因为他的“消失”,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他只关心明天的稻谷、鸡鸭、火堆,奔跑的马匹,欢笑的脸庞……
窗外的月儿如钩,既像笑,也像哭,默默看着这人间的悲欢离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