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们也应该看到,张潮的成功是完全根植于市场化的社会环境。他极其善于利用媒体为自己服务,他的许多底气,都来源于他那惊人的销量和版税。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与在他之前“呼风唤雨”的韩涵、小四,颇有相似之处。……】
【这种基于“全球化”和“市场化”成长起来的“80后”写作群体,因其诞生和成长的社会条件、文化条件、生活条件乃至政治条件等,全都迥异于此前的所有各代作家,所以,他们的出现真正标志了中国当代作家的实质性“换代”。这种“换代”不是以往那种渐进式的替换,而是划出了一条深深的鸿沟。……】
【尽管张潮一再抗拒自己身上“80后”的标签,但是事实就是,没有哪一代作家,会与前代作家进行如此激烈的切割甚至对立。我们发现很难找到哪个70后作家在创作姿态上,拥有与“80后”相似的特质,哪怕是“李寻欢”“安妮宝贝”等成名于网络的70后作家也是如此。……】
【伴随着中国崛起而普遍涌现出的新的民族情感和政治觉悟,正潜移默化地更新着时代精神。……】
看到这里,张潮完全讶然了。他发现作者“石岸”在抛弃了将“80后”作家标签化的评论惯性后,竟然真的从自己、韩涵、小四等人身上,提炼出了具有说服力的共同要素。
张潮也不得不承认,“石岸”的这种分析、判断是准确的。自己的很多行动逻辑,其实是建立在商业成功的基础上,确实和当年热爱大放厥词的韩涵或者喜欢迎合媒体的小四,都有着神似之处。
这份洞察力,让张潮真正重视起这份评论来——
【可以说,“80后”是90年代之子,而且未来也只能是90年代之子。因为“80后”在“漫长的90年代”度过了他们的少年和青春时代,走向成年。这个时代塑造了他们基本的情感结构和历史记忆,唯其如此,“漫长的90年代”构成“80后”直接的历史起源。……】
【张潮的作品同样如此。从《少年的巴比伦》开始,到《刑警荣耀》为之,张潮在其严肃文学作品当中,就在反复构建和叙述他的“90年代”情结。这也形成了张潮作品共同的精神内核:带着焦虑的迷惘,对抗潮流的无力,回溯历史的纠结……】
【这种情结既塑造了他,也束缚了他。张潮在近期的一次演讲中,明确表达了对自身创作状态和过往作品的质疑。这种质疑,恰恰来自于他对塑造自己精神世界的“漫长的90年代”的反思与动摇,也表现出了人生经验的缺失,对他锚定自己创作基石的困惑。……】
张潮点了点头,“石岸”这部分批评,并不是对自己演讲内容的简单重复,而是有了新的阐发。
他的自我反省虽然尽量把自我抽离出来,从客观视角审视自己了,和“石岸”的真·客观视角相比,还是存在一定的局限。
这就是文学批评的意义所在。它能发掘出作家自己无法通过内省来观照的更深层次的精神世界,即使带有揣测成分,但是对于作家来说,也是一种重要的参考坐标。
张潮此时已经完全“信任”这个评论家了,剩下的文章一鼓作气地读完了——
【“80后”已无法同父辈们一样经验性地追溯80年代,也难以直观地将80年代以来持续激荡的革命与启蒙、改革与保守、左与右等历史变奏作为理解“80后”自身及所处时代的主导线索。……】
【“80后”并没有亲历80年代,与之存在一种历史的隔膜;更重要的原因或许在于,全球化和市场化主导下的“漫长的90年代”才是他们生活的基本处境。……】
【历史在“80后”身上断裂了:一方面,经济在高速发展,一切也都在飞速发展、上升和涌现;另一方面,越来越多的事物在萎缩、下沉和失落,例如成长的故乡、少时的记忆和旧有的社会关系,都迅速地面目全非。……】
【张潮就是一个站在历史的断崖上,顾盼迟疑的独行者,因为他比其他所有“80后”作家走得都更远,所以现在只有他站在了这里。……】
【他也许会终将需要创造出一种连接两个时代、两个世纪的新方式。也唯有创造出这样一种新方式,“80后”才能在已经开始的代际更替之中、在已经拉开大幕的新的历史正剧之中,恰切地实现自我定位。……】
【但如果没有,那我们也应相信,后来者也会完成这个历史使命,从“80后”自身的历史位置出发去理解当下与未来的时代状况,并主体性地承担起历史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