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唾沫横飞,仿佛这荣耀也有他一份。
周遭的恭贺声如同潮水般涌来,将他层层包裹。人们簇拥着,推搡着,无数张洋溢着热情或谄媚的笑脸在眼前晃动。红绸被不由分说地披挂在他肩头,乐队吹打得更欢了。
他如同一个精致的提线木偶,被这突如其来的「喜事」牵引着,浑浑噩噩地调转马头,在喧天的锣鼓与鼎沸的人声中,被推拥着走向那巍峨辉煌的相府。每一步踏在长安坚实的石板路上,都像是在踩踏虚无的幻境。
状元游街的热闹还未散尽,相府内早已是华灯璀璨,宾客盈门。繁琐到令人窒息的礼仪轮番上演,陈光蕊像个被抽离了魂魄的精致人偶,在司仪高亢的唱喏声中揖让、下拜、叩首,繁复的锦袍如同沉重的枷锁。
每一次动作都牵动着他混乱的思绪,殷温娇这个名字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眼前这虚假的喜庆泡沫。
武德九年————那个寄生金蝉子魂魄的殷家小姐,早已刻在他记忆深处。
这幺多年过去了,按常理,她岂能还待字闺中?这彩楼抛球,又是唱的哪一出?难道菩提祖师扭转的不仅是时间,连人的命运轨迹也一并揉碎了重来?
当最后一声「礼成,送入洞房!」
响起时,陈光蕊才从这冗长的仪式迷梦中惊醒。新房设在相府深处一处幽静的院落,雕梁画栋,红烛高烧。
他屏退了所有想要伺候的丫鬟仆役,独自立在门内。喧嚣被厚重的门扉隔绝在外,只剩下红烛燃烧偶尔发出的细微啪声。
空气里弥漫着甜腻的合欢香,混着新漆新木的气味,浓烈得令人有些室息。
他踱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庭院深深,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孤寂。这静,反而衬得他心底的疑云越发浓重。
笃、笃、笃。
轻轻的叩门声响起。
陈光蕊迅速合上窗,回身。门开了一条缝,一个梳着双鬟的小丫鬟垂着头,双手捧着一个白瓷小碟,小心翼翼地走进来。碟子里,孤零零地放着一颗桃子。
那桃儿不大,表皮却异常光洁,在红烛映照下泛着一种近乎玉质的温润光泽,顶端一点晕红格外鲜亮。
「姑爷,」丫鬟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恭敬,「小姐让奴婢送这个给您。小姐还说————」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时候不早了,请您早些安歇。」
说完,放下碟子,飞快地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陈光蕊的目光紧紧锁住那颗桃子。一股极其熟悉的气息,跨越了混乱的记忆,扑面而来。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微凉光滑的果皮。没有犹豫,他拿起桃子,送到嘴边咬了一口。
清甜的汁液瞬间溢满口腔,带着山野间最纯净的草木清气。
这绝非长安城中能买到的凡品,这分明是五行山,那株桃树中的桃子。
陈光蕊猛地放下桃子,几步走到那扇紧闭的内室门前。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擡手推开了门。
新房内红烛摇曳,新娘子殷温娇端端正正地坐在宽大的床沿,一身繁复华贵的大红嫁衣,头上严严实实地盖着龙凤呈祥的喜帕,纹丝不动,静默如画。那姿态完美得无可挑剔,正是大家闺秀洞房花烛夜该有的娴静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