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忠义,不干,自是不忠了,干了,却又不义。
童贯答了话语:“那我回去思索一二,且看这件事如何来做!”
只管这一语来,一直面无表情的天子,陡然表情舒展开来:“大伴,你我这么多年,终究还是你啊……是你啊……是你最是忠心!”
童贯起身一礼:“陛下谬赞!”
“不不不,朕就知道,大伴定然不会教朕失望!”天子已然拉住了童贯的手。
“那臣这就去枢密院里先看看?”童贯是在问,内心里,其实也是在逃。
“好好好,你速去!”天子立马松开了童贯的手。
童贯在是一礼,慢慢转头去,脚步虚浮,身形佝偻……
枢密院,自是要去的……
进了枢密院衙门,左右之人,自也围来拜见。
童贯摆摆手,也不说话,自是入了班房,那班房他坐了许久许久,而今是苏武的班房了。
但他还是要进去坐坐……
太师椅上,他坐定,眼前条案,整理得极为整洁,随手拿个公文来翻翻,也没什么要事。
门外有人在问:“郡王可有什么吩咐?”
童贯摆摆手去:“倒也没什么吩咐,就坐坐,你们自去忙……”
“郡王若是有事,我等有人在外恭候,随时呼喊就是……”
“好,自去吧……”童贯点着头,只待那人真转身一走,童贯忽然又开口:“嗯,倒也有点事,把最近北边的军情奏报都拿来与我瞧瞧,随便瞧瞧……这当不为难吧?”
门外之人倒也不多想去,便是都知道童贯与苏武是何等关系,且童贯还是太宰,朝廷公文与他看自不违制,这些军报之类,整理好,朝廷相公都要看看,也不多童贯一个。
所以门外之人笑道:“这有何妨,郡王稍候,马上送来!”
不得多久,条案上公文堆了一大堆,有燕云来的,有河东来的,有西北来的……
童贯慢慢来翻,其实看不到什么最新消息,有时间差,只看得到苏武从兴庆府过阴山去了。
但童贯还是坐着慢慢看,每一篇都仔细去看……
丝毫没有察觉到门外天色早暗了去。
还有门外之人说话:“郡王要不要掌灯?”
衙门早已在下值,只是无人来打扰童贯认真看军情。
童贯微微抬头:“竟是落夜了,不必掌灯了,我在归家去!”
不看了,童贯起身来,慢慢往门外走去,脚步无力非常,自有人想来扶他,童贯却摆摆手:“老了,无妨……”
值班的人便也护着童贯出衙门去,门外有童贯的车架,赶车的是一个老仆,也是一个西北的老卒,昔日还是随童贯打马上阵的亲兵,只比童贯小一岁。
他来扶童贯上车,也问:“枢相晚间吃点什么?”
枢相……
童贯微微一笑:“先回家去!今夜有事啊……”
“好!”老仆不多问,童贯上了车,他只管去驾车。
到了家中,老仆还问:“枢相想吃什么,说一语,我也好去吩咐……”
“不用吩咐了,你随我到书房里,咱两人,吃些茶水点心,说说话!”
童贯头前在走,老仆随后在跟。
童贯要写一些什么,老仆在旁磨墨。
老仆其实不识字,磨着墨,也不看童贯写什么,另外一只手拿着点心在吃。
也听得童贯边写边问:“老九,你跟我半辈子了,你说我这辈子,是功劳大,还是罪责多?”
“枢相自是功劳比天大……”老仆答着。
“咱昔日打党项,胜也胜了,败也败了……真想起来,到头来,其实好似也没有什么真正所得……”童贯想许多。
老仆笑道:“枢相是说苏相公?那苏相公自是功劳大,只是……也不能那么想,若是没有咱们昔日与党项打来打去,消耗着党项人力物力,苏相公今日怎会这么顺利……”
“哈哈……是吗?”童贯笑着。
“那是!”
“昔日里,许多兵败之事,我是对上欺瞒,对下严苛,唉……”童贯好似在反思……
“但枢相真带钱到了军中,不知养活多少军汉家小……就好比老儿我,这一辈子,都受着枢相之恩,儿孙如今,却都成了东京人,虽然没有什么大富大贵,但都也有屋舍与差事,一日三餐不愁……枢相之恩也……”
“哈哈……我真这么好?”
“好,好得紧呢!”
“那我……也有贪墨之事……”
“哎呀,谁没有呢?朝堂上下,谁没有?”
“那我……也还有任人唯亲,打压异己,提拔庸才之事……”
“这……老儿不懂……”
“我还有欺瞒天子,祸乱朝纲……还有……”
“枢相功劳大啊……”
“我还下令军汉射杀同胞……”
“随天子南下过河,那不是天子催促吗?天子不那么催促,咱也用不着放箭去射杀百姓……”
“你倒是……你这厮……”童贯哑然,却又失笑:“你只管为我说好话……”
“嘿嘿……”老仆一笑,露出缺了一大堆的门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