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韶微微颔首,起身走到贺县令身侧,面向八个原告,以及在县衙大门外围观的百姓道:「风雨雷电晴皆是气象,因风调雨顺甚是难得,所以我们才年年祈福,年年祷告。」
「风调雨顺难得,所以天灾才是常态,」薛韶道:「这世上家资丰厚的地主、士绅和商人亦有不少善人,比如钱塘钱家、苏州王家、常州肖家,不管是日常,还是遇到天灾人祸,皆慷慨解囊,怜惜百姓。真正的好人不会趁火打劫,以迹论心,王琦不过一狡诈之徒,而王家村村民,只是无奈被裹挟在其中的普通农户。」
薛韶道:「若他们不为自己,不为家人上告,秋后,不仅家中的田地都被王琦取去,全家人还都要沦为王琦一家的佃农或长工,祖辈好几代的积累,顷刻化为乌有,以己度人,诸位可甘心?」
闹轰轰的现场安静下来,围观的百姓心中酸楚难言,看向王进八人。
见他们擡手擦拭眼角,心口就闷闷的,不再说他们是忘恩负义之辈。
挤在人群中的一个书生突然挥手道:「走了,走了,王老爷本来就包藏祸心,此时不过被反噬罢了,我们一天赚不到二十文的人难道要在这里同情可怜擡擡手就能赚千万利息的人吗?」
众人一听,轰然一散。
但薛韶的话会借由他们的口舌传出去,传出去,一直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个劝人离开的书生走出几步,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薛韶。
薛韶也正看向他,见他回头,薛韶就微微颔首,笑容以对。
贺县令一直留意着,见状连忙问道:「薛大人认得他?」
薛韶:「前天一起在街上摆过摊,他是给人写信,顺带卖些自己的字画,是个秀才。」
杭州人才济济,秀才并不吃香,他家资不够,连开学堂都没本钱,只能给人代写书信,再卖些字画。
前日薛韶与他做邻居时,见他言辞麻木冷淡,便知道他已经断了再考功名的想法,显然是心灰意冷了。
不知道,他此时有没有重燃斗志?
书生大踏步离开,他的确重燃斗志,他决定再努力一次,他要做像薛韶一样的官。
贺县令对遇到薛韶这样的官却是苦恼不已,在一旁欲言又止。
薛韶见他来回看他,来回看他,就是不吭声,最后还是他看不下去,偏头看向他,直接道:「贺县令有话直说。」
贺县令连忙道:「大人当堂说那样的话,传出去会不会不好?」
薛韶淡然:「有什幺不好的?」
贺县令噎了一下,喃喃道:「就,就有种撕破脸皮之感。」
薛韶就上下扫视他,片刻后微微摇头:「贺县令,你脸皮这幺薄,怎能当好一个县令呢?」
贺县令瞪大双眼:「我,我脸皮薄?」
第一次有人说他脸皮薄的。
「不薄,那就是虚情假意了,」薛韶淡淡地道:「陛下将官员是如何贪污的案例写在《大诰》之中,是为了教百姓们识别贪官,更是为了让孩子们从小便知道,为官清廉是本分,从小就教他们若要做官,便要做好官。」
「这是教化,」薛韶道:「皇帝尚且真诚,我等臣民,又何必虚情假意,故作一片太平?」